572|为恶为善

    第五百七十二章
    【记忆给我！】
    不顾和修研傻了眼的模样, 金木研冷声索要记忆。
    人的记忆充满主观性，如果润色得当, 再进行剪辑，就可以形成一份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的第一视觉梦境。
    之前金木研给和修研的记忆就有一些修改，改动不大, 却遮掩了重生的痕迹。与此同时，和修研为了不让金木研反感，在记忆里模糊了不少细节，比如他在懵懂时期的天真残忍，还有为了赚取功勋时对月山习动过的杀念。
    事实上金木研也不会和他斤斤计较，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 只要没有犯下大错, 他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可是降龙仪计划超过了他的底线！
    日复一日的进食, 喰种的赫包、人类的嫩菜、RC溶液的数量剧增, 宛如在培养怪物。
    即使是金木研上辈子共喰最疯狂的时期, 也没有吃到这种地步！
    【金木, 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
    和修研的瞳孔闪烁, 额头已经溢出冷汗, 在脑海里飞快地编织出一份删减过的记忆。
    跳过关键部分不难, 难的是那些隐隐指向一个方向的细节。
    在龙吉星岛长达半年的生活，和修家全力供应他化龙前期的食物, 这些食物看上去很夸张，但还在独眼喰种承受的范围内。
    不让金木知道他吃了整座岛的生命就可以了……
    【唔——！】
    越回忆，脑海里的画面越乱。
    触及自己变成龙后的混乱记忆, 和修研的头部像是被钟敲过一样，嗡嗡作响，哀鸣了一声，刚编织好的记忆瞬间散乱成沙。
    龙是和修家的禁忌和机密。
    想要化龙的最低条件是独眼喰种的血脉，其次是SSS+级的实力。
    但是有一点的重要性在两者之上——
    稳定的精神意识！
    没有足以战胜龙吞噬本能的精神意识，龙就会无限生长，成长为失去人性的赫子怪物。等到几十公里的龙躯生长到几百公里，就算是和修家也无力遮掩，等待龙的结局会是被整个恐慌惊惧的世界使用超规模武器埋葬。
    当和修研不再是唯一的人格时，镇压龙的精神意识就分散了。
    他遭到了削弱。
    无法再完美地掌握龙的力量。
    和修研冷汗津津，眼前阵阵发黑，有一种人类重病在身的错觉。
    金木研被他的反应误解，以为他是恐惧那段回忆，心中的猜测肯定了大半。不待和修研缓过劲来，金木研努力让自己笑着面对人生，眼神悲哀而温柔。
    【不要对我隐瞒。】
    【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
    【主人格应该知道吧，所以他的冥河里全是污秽之物，既然他都能接受，并且为此承担，那就把这份罪孽也分给我一部分吧。】
    白发少年的发色就像是冬天的霜雪，在阳光下仿佛会被融化。
    他黑灰色的瞳孔微红，眼角仿佛在哭。
    【给我吧。】
    面对一步之遥的真相，少年的手朝和修研伸出，五指上，漆黑的指甲里全是血的淤痕。
    和修研的心中一痛。
    他从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但是真的不希望另一个自己受到伤害。
    【金木，这不是你的错，你怪我就可以了。】
    【……我不怪你。】
    金木研拥抱住对方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肩膀，就如黑金对他过的话那样，连黑金都能体谅他，他又怎么不能去体谅和修研。
    【这不是我们谁的错……是和修家……也是这个世界的错。】
    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不变强就会遭到欺凌。
    变强没有错。
    错的仅仅是他们太弱了。
    和修研鼻尖发酸，化龙是突破喰种极限的唯一方法。
    爷爷告诉过他，他不是毒虫，是龙，他不想成为躲藏在下水道里的毒虫，只想成为能够令爷爷、乃至于和修家骄傲的龙。
    【金木……】
    【我害怕、害怕自己力量不够……我连贵将都打不过，要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和修家……你不知道，人类的科技发展得太快了，要抵抗历史变革的浪潮……我必须为和修家找到新的出路，而龙就是希望之一……】
    龙的万能细胞可以治愈癌症，完善人体克隆技术，龙体内蕴含的毒素可以把人类感染成喰种，解决半人类的寿命问题。
    杀万人救万人。
    和修研的手上满是血腥，却也间接造福了整个世界。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承担吗？】和修研复杂地看着他，疼痛感都被他强行压下了，这种连主人格都嫌恶他做出的事情，金木又怎么会原谅？
    【你会……后悔的。】
    知道他杀人无数，完全破坏了“人”的底线。
    【我不会。】
    金木研用手拨开和修研微乱的刘海，对方有一双如孩童般纯粹的黑瞳。
    没有善恶，没有黑白，却为他的话而惊惶不安。
    金木研放下打破人类身份的苦涩，轻柔的在他耳边道：【我们是喰种。】
    生为原罪，活着就是恶。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们存在的意义。
    一刹那，和修研明白了金木的心意。
    和修研的瞳孔变成竖瞳，非人的眼神摒弃了一切感情。大海神社的景象被释放的梦境吞噬，神社消失，蓝天白云，大海无边无际，再现龙吉星岛上的一花一草。
    在这座岛上，他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蜕变。
    现在轮到金木研去体会了。
    金木研抱住的和修研仿佛更加疲惫了，靠在他的身上，身体渐渐脱离梦境。
    【金木。】
    【嗯。】
    【我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和修研的声音变，弱不可闻，化作幻影暂时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龙吉星岛的别墅外，金木研的双手上空无一物，只残留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暖意。他调整好情绪后从地上站起身，身上的衣物已经变成了和修研的和服。
    “研大人，您在看风景吗？”
    相原培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令金木研回过头，看见对方双手捧着RC溶剂向自己走来。
    这是今天的食物之一。
    金木研接过RC溶剂，胃部不自觉抗议了一下。
    他想到前几次询问无果的问题，犹豫一下，指向第二座监狱的方向。
    “培荣，那边的人类是关着做什么的？”
    “祭品。”
    相原培荣不再隐瞒，行为和言语上多出灵性，那是和修研赋予梦境的变化。
    “研大人不用担心，降龙仪计划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了，直到现在才正式启动，关押在岛屿上的喰种与人类都是从监狱里调来的囚犯，没有任何问题。”
    “真的没有问题吗？”
    金木研的目光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对方心底。
    相原培荣的嘴唇动了动，避开眼神，声道：“这些都是家主大人的。”
    囚犯里肯定有其他来源的人。
    不然凑不齐。
    金木研如何不知道私底下想要凑齐这些食物有多难，就算和修常吉不想为他增添负担，和修家的人为了完成任务也会手段尽出。
    纵然难受到窒息，他还是依照自己对和修研的承诺保持冷静。
    这里是过去。
    死去的人不会复活，他能做的就是看完这段记忆。
    八月。
    完成这一天的共喰后，为期半年的共喰就结束了。
    金木研的手中是一幅完整的龙的结构图，眼睛变成了和修研那样的竖瞳。一切如和修家预计的那样，半年的共喰后，他的身体达到了临界值。
    他想要去抓脸颊，脸部麻痒，就像是长出了细密的鳞片。
    可是他的动作变得迟滞僵缓。
    那种当年大量共喰，进化为半赫者后意识涣散的状况再次出现在他身上，今时不同往日，已经达到赫者极限的他面临的是另一种更可怕的失控。
    金木研的手艰难地按下通讯器。
    “……”
    他听不清自己在什么，眼前天旋地转，理智岌岌可危。
    不想失去意识。
    不想……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罪。
    在进入梦境前，他以为自己能够把这当成梦来对待，然而事到临头，他还是在恐惧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不希望自己变成发疯的怪物。
    汗水打湿了睫毛，宛如泪水，冰冷的竖瞳也从无情变得有情。
    他记起了很多事情——
    有他第一次饥饿时，董香把手臂塞入他嘴里的画面；有他战胜西尾学长时，英倒在地上，流出的血吸引着他，他却流着口水的哭声；有他加入青铜树后，得到月山先生的帮助，在疯狂共喰中崩溃地“我不想吃”的那一刻……
    哪怕知道变强的路只有吞噬其他生命，他的良心和底线也在时刻提醒着他。
    这是错的。
    为了守护而杀人，与杀人犯没有区别。
    人类的道德观是如此顽固地存在于他心底，根本没有如他想的那样被击碎了。
    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正是来源于它。
    金木研的身体脱离掌控，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在梦里的和修研已经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他还挣扎在疯狂的边缘，没有让赫子毁掉别墅。
    “我该怎么办……”
    绝望而挣扎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低低地嘶吼出来。
    要是让他回到这段历史里，他宁愿死去，而不是这样迷惘地等着自己杀人。
    通讯器安静了一会儿。
    一个老者的声音代替了那些研究员，从很远的地方传达到这里。
    人间与地狱一线之隔。
    “研，你是想成为毒虫，还是翱翔九天的龙？”
    他什么都不想。
    “换句话来——”
    “你想为了你心中的坚持，默默无名地死在这里，被所有人遗忘，然后让爷爷销毁龙吉星岛，令所有人给你陪葬吗？”
    “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天，为的是谁？”
    为的人……很多。
    在别墅的地板上，金木研的瞳孔睁得很大，死死地看着自己能看到的东西。
    远方，是食物的味道。
    而在这里。
    是他最后在人性与本能之间的垂死挣扎。
    他始终找不到一条出路，为什么吃了还不行，为什么杀了还不行，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东西吃完所有东西杀光才可以活下去？
    “研，你死了，谁来保护你想保护的事物？”
    “这世上能救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培荣就在你附近，你要是饿了可以吃他，或者去吃那些你不认识的人。”
    “这不是伪善，而是你能救的只有这些，爷爷等着你的选择。”
    通讯器被掐断。
    相原培荣的脚步声靠近，担忧而紧张地道：“研大人，我带了RC抑制剂，您要是实在忍受不了了就让我为您注射药物吧。”
    金木研的眼角瞥到他的身影，嘴角狰狞，肌肉抽搐，“出……去……”
    口水遏制不住的从唇齿中流了出来。
    丑陋的喰种本能。
    他既痛恨，又克制不住喰种想要吞噬血肉的欲/望，和修家的人天然吸引他的捕食本能。在喰种世界有一条暗地里流传的法：吃血亲可以获得更强的力量。
    相原培荣眼眶一红，为自己侍奉的主人的狼狈和挣扎感到难过。
    “研大人，我就在这里陪您。”
    不论降龙仪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不会当逃兵。
    “不止是我，家主大人、吉时大人都在赶来的路上，您不会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您要是支撑不住就吃我的血肉吧，家主大人一定会来救您的。”
    着话，相原培荣把注射RC抑制剂的针管放到旁边，束手就擒地等待对方的选择。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消磨着金木研的意志。
    金木研的瞳孔变得有些空茫，肉体要战胜灵魂的感觉那么清晰地显现出来。
    “培荣……”
    “我在，研大人。”
    “我……要是吃了那些……你们不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不会。”
    相原培荣擦了擦眼泪，坚定地道：“研大人是和家主大人一样强大的人，甚至能达到和修家祖先的地步，我们追随强者，但也不是盲从——研大人有着保护我们的心愿，所有和修家的人都会明白您的想法，支持您的决定。”
    “那……人类……”
    “研大人，我们是正义的啊，CCG保护了那么多人类，没有和修家就没有CCG。”
    “那……我……呢……”
    “研大人，您是未来的总议长，您想保护人类，我们就保护人类。”
    “是这样……啊。”
    一行泪水从金木研的眼角流出，顺着额角悄然没入发鬓之中。
    他的精神意识被黑暗笼罩。
    在黑暗之中，有微弱的光在闪烁，仿佛在告诉他：再黑暗的地方也存在着希望的光芒。
    一声怪物的尖叫声响彻龙吉星岛！
    化龙开始！
    恐怖的赫子争先恐后地涌出金木研体内，它们宛如藤蔓般顺着地板、墙不受控制地生长，唯独避开了相原培荣。
    相原培荣呆呆地跪坐在那里。
    赫子上睁开赫眼，长出嘴巴，在尖锐的牙齿下，一道道怪异的声音宛如交响乐般出现。
    “想吃……东西……”
    “饿。”
    “培荣……不能吃……换人……”
    “要坚持什么……”
    “嘻嘻，为善，为恶，和修和金木一样。”
    “啰嗦。”
    “为恶行善……”
    在短暂的交流后，一条赫子滑动过来，狠狠的把挡道的相原培荣撞飞了出去。
    “碍事。”
    在没了相原培荣后，别墅被内部的赫子撑破，化为怪物的巢穴。
    金木研被包裹在中心，陷入沉睡。
    外界变成龙降临的地盘。
    这一次，没有立场之争，只有为了重要之人而放弃不重要之人的注定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