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这主仆来的事, 宋五没有告诉宋爹。
    这一次她出格了，赌的面有点大, 她的所作所为不是宋爹这个朝代出生的人和他所在的位置能理解的，且凭她本人来，她也觉得自己稍微有点托大了, 在事情她没办妥之前, 她了会吓坏他的。
    但她没觉得她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就是，她这种人，就是刀架在脖子上, 怎么死的也是她的算，她就是趋于极劣势的处境, 主动权也得握在她在手中，是生是死她自己了算, 她是她自己的信念、神和主宰，她绝不可能任由那熊孩子宰割她的命运，至于家人，她也给最坏的准备做了最好的留手。
    而在宋爹眼里, 一切什么都没发生, 就是还是有点挂心那块金牌，每天晚上鬼鬼祟祟地要找娘子一声，让她把金牌藏好了, 切不要藏好了就不上心了, 要时不时去看看, 千万莫丢了。
    宋五每次都点了头, 她爹也就不知道，她早把金牌还回去了。
    来燕都之后，宋五过的这种两面三刀的日子稍微跟前辈子有点相似了，她不得不承认，如她的族伯所，她就是天生适合过这种日子的人，于别人来负荷不了的压力与决择，对她来，不过是思忖须臾就能下决定的事，谎言与真实，对她来，也只是睁眼就能拿捏住的事。
    那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跟她有些相似。
    等过了两天，白脸人独自一人来找她，宋五也没奇怪。
    这日他是夕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过来的。
    这个时候，是宋五每日要坐在偏院，对着夕阳喝茶看光线下的时辰。
    杨标在她煮上第一道水片刻后，从墙头那头一跃就跳到了墙的这面。
    他这一跃，腿稍稍往上伸了伸，身子就直了。
    这次他发挥得不错。
    宋五给对面添了个旧茶杯，“请。”
    杨标把手中拿着的盒子放到桌上，“心意，不成敬意。”
    “有礼了。”宋五很坦然地收了礼。
    她太坦然，杨标多看了她一眼。
    “王爷回去如何了？”宋五伸手请他入坐。
    杨标默然。
    他刚坐下，两人就又沉默了下来。
    宋五打破沉默，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又道：“又跟你闹了？”
    杨标抬眼看了她一眼。
    他是觉得她好生奇怪，奇怪到了他要叫道士来收拾她的地步，但偏偏主公一点也不觉得，跟他放狠话她要是掉一根头发，他就把所有的人都杀了。
    他这话的时候，凶狠至极，杨标跟随他十五年，很确定他话的狠劲是真的。
    还有更奇怪的是，他只是一介奴婢，什么时候他能成主公的家人了？
    可她当他是，之前她的话当他是，现在的口气也是。
    “王爷于奴婢，没有闹之一，”杨标慢条斯理地道：“王爷是个仁主，只是偶尔有点孩儿习性罢了，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宋五没忍住，手支着脸蛋，笑了。
    此时水开了，她倒水洗给杨标的那个杯子，倒满任由它烫着，开始烫壶泡茶，同时嘴间道：“算是个孩子吧，但也是个不得了的孩子。”
    别的孩子熊起来，也就是尖叫几声胡搅蛮缠几下，这一个是闹大了无论是哪家都要鸡犬不宁的。
    杨标这次没听出来，反而额首道：“他是我们先帝亲手一手带大的亲弟弟。”
    “你是谁？”杨标在话后，反问。
    “以后你就知道了。”宋五往茶壶里注好茶，抬头看他：“他怕我了吧？”
    杨标盯着她，眼睛如蛇一样阴冷，他缓缓摇了头，“没有。”
    就是没有，他才不得已来找她。
    “就是，这几天夜夜都做恶梦，今日还要来找你。”杨标又漠然道。
    宋五拿他面前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方才把他杯中的水洒到树根处，掉头回来时，她平静道：“那是他的心魔，拔不掉他就长不大。”
    “你懂什么？”杨标看不顺眼她，更是觉得她的话刺耳，他冷冷道：“他是先帝带大的孩子，他思念先帝。”
    “人都没了，活着的人得往前看，你们纵着他，不是对他好，是害他。”
    “你懂什么？”
    “一个像孩子一样无赖，喜怒无常的主公，谁会真心跟随他？”宋五到这，哦了一声，“哦，除了你。”
    她没有笑意地挑了挑嘴角，“可有几个人，能像你。”
    杨公公手中的拂尘一下就又扬到了她的脖子前，宋五无动于衷地瞥了那白须一眼，又调回视线看着那张死人脸，“他是十五岁，不是五岁。”
    杨标鼻孔大张。
    “您能来找我，也是这么想的吧？”宋五定定地看着他。
    杨标被她洞悉了然的眼睛盯得心中发寒，恨不得立马处决了她，可主公那正在热头上，他要是真把这不知道哪来的妖孽弄死了，这可能有伤主仆情份。
    杨标从来不拿他们的主仆情份作赌。
    他收回了手。
    “宋娘子，”杨标开了口，看着她伸手给他倒茶，他垂着眼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多与不多，”宋五冷冷讥嘲地嗤笑了一声，“生死还不是在你们手里。”
    她再狂妄，现在也是站在任人鱼肉，被人称斤量两的那个位置。
    “你知道就好。”杨标毫不客气。
    宋五冷哼了一声，给他倒好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懒得再跟这死人脸客气，先抬起了杯子喝了一口。
    杨标这种人，长得不好，脾气又古怪，换在她所处的时代，也是人人躲避不及的老鬼。
    “喝茶，”喝了两口，见死人脸不动，她先开了口，“怎么称呼？”
    这时哪怕换宋韧在，遇到像杨标这样的人，这口也不知道要怎么开，但宋五若无其事，杨标在她话后冷看了她一眼，抬起了杯子抿了一口茶方道：“鄙人姓杨，你叫我杨公公就好。”
    茶水倒是异常甘甜。
    宋五“嗯”了一声，“这几日就由着他点，找点他喜欢的事安抚他一下，再睡几觉就好了。”
    “呵。”杨标冷嘲地轻笑了一声，“由着他？你这是又算计好了的吧？”
    宋五皱眉，过了一会儿她道：“他想来找我？”
    杨标冷冷地看着她装模作样。
    宋五懒得看他那神情，皱眉想了一下道：“这个不能由着他，再过几天罢，等他好点，时间再拉长点再，你要控制好他。”
    这个时间由她来安慰他，只会加重她在他心里的份量。
    杨标闻言，也皱了眉，不悦道：“主公岂是我们这等奴婢控制的人？莫要妄言。”
    “别了，我看哪天他要是有个什么，你就是那个在他前面为他挡刀的，”宋五摇摇头，“是忠还是义，我也不知道怎么你们，但我看那鬼心里知道得很，对你也不像一般人。”
    “奴婢陪随他长大，”杨标挺直了背，下巴高傲地昂起，“总归要比旁人多几许情份。”
    看他还骄傲上了，宋五摇了下头。
    什么人都有存在的价值，杨标这种人就更是了。
    “公公来找我，是何事？”宋五见天色不早，儿郎们要归家了，爹也要回来了，不想杨公公占用她跟家人碰面话的时间，便直接道：“还是，杨公公觉得我能劝住王爷一二，我能于他，于你有些用处？”
    杨标被她的直接得眼睛猛抽了一记，片刻后，他方道：“你能保证你没有存那二心？”
    “您是怎么觉得我没保证的？”宋五往前院抬了抬头，“一家大都在你手上，还不是你什么我就做什么。”
    “至于德王妃，”宋五回头，懒懒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谁愿意当就谁愿意当去罢，我这辈子只想守着这一家人过。”
    “是吗？”
    见他不信，宋五含糊地笑了一声，没打算多，而是道：“那您就走着瞧吧，哪天我要是有超出了您不想接受的范围，杀了我就是。”
    当德王妃？哪家倒霉孩子愿意当就哪家孩子当去罢。
    “那这话是您的，您最好记住了。”杨公公又改了口气。
    “嗯。”宋五喝完了一杯，眼睛一瞥，看杨公公的空了，又给他续了一杯，与他道：“看来我是赌对了，这世上最见不得他不好的人，现在怕是只有你了吧？”
    杨标拿起茶杯没看她，等喝过手中的茶，他搁下杯道：“那我们现在好好谈一谈。”
    不可否认，他是心动了。
    他是不愿意他跟着先帝一手带大的孩子，把满朝的剑都抢来刺到身上……
    他的主公现在还，不知道疼，等以后大了，老了，这些过往所做的糊涂事，都是一根根刺进他心口的利箭，他得到的尊荣太大了，又无心皇位，就是现在的圣上对他不会起心思，但往后总有人跟他清算的。
    就是他再三尊重的老嫂子，当今的太后，他对这太后再好，也不如太后娘家家里随便一个人对太后的一句软话来得有份量。杨标等不到他的主公老的时候，也不可能跟主公对圣上的一腔爱护之情作对，他只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在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力让他的主公一生安虞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