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在她打算扼断熊孩子的脖子之前, 宋五果断掉头，朝那明显是长辈的白脸中年人双眼含怒望去：“您不管着点？”
    这家里的大人是怎么教的？
    杨标被她这一看, 看得肩膀微提，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宋姓娘子。
    “，……”德王睁开了眼, 不知所措。
    “行了。”被他逼得快原形毕露了的宋五瞪向他。
    德王马上闭上了嘴。
    “带你家大人去偏院等着我, 我稍后就来，别让人看见了。”宋五许久都没真格地动过气了，这下她动了气, 脸也冷肃口气也冷肃，一身杀气就差些显露在外。
    但对此敏感得很的德王当下想也不想, 飞快点了头。
    宋五提脚，又往回走。
    果然不出她所料, 还没往回走到半路，就见她娘慌张朝后面跑来，看到她，宋张氏拍着胸口连连喘着气：“家里可是进歹贼了？好大的声音, 你可是遇上了？”
    “没有, 听着像是隔传来的。”
    “隔……”宋张氏茫然地抬头往隔看去。
    隔是有户人家，但人家家里好像白天没人在家，这家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儿女, 他们家中是在市坊里开铺子的, 一早一家人就去开铺门, 要到晚上很晚家中闭了铺子才回。
    “可能是有人回来了。”宋五面不改色。
    “啊, 听着声音好大，不是出事了吧？”宋张氏一下子就担心起隔人家来了。
    “这晌没动静了，应该没事，等会要是再听到声响，你等莫叔回来就让他去敲门看看。”宋五牵了她的手，往回走。
    “是了，”宋张氏抬头看着隔人家的屋头，“不是出事了就好。”
    要是再有动静，莫叔回来就得让他去看看才成，街坊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出了什么事能帮一把是一把。
    宋五带着宋张氏回了院子就松了手，“娘，我去后面坐会，你莫要管我，只管忙你的，晌午我自会过来吃饭，你只管给师祖哥哥他们备午饭就是。”
    “诶，那你要看着点时辰啊，娘中午做好吃的，你早些过来趁热尝两个。”儿郎们赴考在际，宋张氏一天到晚就想着要给他们多做点好吃的进补，这不她厨房里还炖着鸡汤，等会还打算垛些肉末，摊些鸡蛋皮，包鸡蛋饺子蒸给他们吃。
    “什么好吃的？”宋五问了句。
    “包鸡蛋饺子，火上还炖着鸡汤呢。”
    “那擀点面条，下鸡汤面给他们当正食吃，换个口胃。”宋五给她找事，让她没空往后面走。
    “诶，好，娘也给你擀，你爱吃细的，娘拉细点。”
    “嗯，莫叔他们回来了，让他们帮着你点，别一个人忙累了。”
    “知道了。”宋张氏眼睛弯弯，摸了摸娘子的头，“你且去玩就是，有事叫娘，娘就在前头。”
    “嗯，我去端杯子。”
    “后面水可够？”
    “够，早上大郎二郎哥给我提了两桶才去上学。”
    “好，那你去，娘去忙了。”
    宋五朝她娘点点头，去她屋子里拿了荷包，想了想，她还是拿了茶具。
    不到半柱香，她走到了那偏院。
    偏院就是个长着些树的角，不过被宋五收拾了一通，收拾出了片地方来，树下摆着张桌子，上面架了个烧炭的铁炉，倒是显古朴雅致。
    她一脚刚进门，就见鬼跑到了门前，带着洁白玉冠的头上还挂着片树叶……
    宋五看了看树。
    德王刚才站在树上盯梢，一看到人来了，他嗖地一下就跳下了树在门口等着了，这下殷勤地伸出了手，“我拿，我拿。”
    他抢着拿，宋五一下就松开了手，杯子茶具“噔”地一下就到了德王的手上，这比德王本来以为的要沉上一些，他的手不禁跟着重物往下沉了沉。
    好重。
    等德王再抬头，端着茶具跟在辫子身后，他的眼睛更亮了。
    辫子好厉害！这么重的东西她都拿得起！
    宋五走到了桌前，看着站在树下的白脸人，她木着脸朝人点了点头。
    杨标不动声色。
    宋五站在了人的面前，寻思了片刻应对人的方法。
    仅片刻后，她看着以敌对防卫姿态对待她的白脸人，就决定不装了。
    她跟他，应该不是什么对手，而且他们会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这位大人，请坐。”她朝他道了一句。
    “不敢。”杨标微欠了一下身。
    宋五尽了待客之道，不坐她也不能强逼着人坐，所以她自行坐了下来，一坐下来就见那熊得没谱了的熊孩子望着她，脸蛋儿还是一脸的红，“我坐的。”
    他不坐，我坐，请请我罢。
    宋五可没打算请他，而是把烧水的铜壶从木盘中拿出，问那个站着的，“您喝茶吗？”
    她就等人拒绝，却见此人扫了茶具一眼，朝她颔了首：“劳烦。”
    这下却不客气了。
    宋五一笑，拿起水瓢往铜壶中注水。
    “辫子，我能坐了吗？”德王见她打好水，也不跟他话，他着急得厉害，觉得心痒脚痒，身上没一处自在的地方，只想在她身边快快坐下，挨着她偷偷闻一闻她身上的清香。
    宋五没理他，打好水后她拿出火折子，正打开火折子帽子的时候，就见那白脸人此时上前，恭敬地伸出了一手。
    他也不言语。
    宋五看了他和他放在半空中的手一眼，一顿，把火折子放在了他的手中。
    这人吹燃了火，木炭染红后，他拿起了扇子轻扇了起来。
    他力道适中，炭火一下子就烧旺了。
    宋五瞥了一眼就转过了头，看着挨着她站得紧紧的鬼。
    他们之间不到半只手的距离，假若他能贴上来，宋五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他会马上贴过来。
    鬼这样的人，宋五曾经在类似他身份的人身上见到过几许影子。
    他这种出生的孩，最天真也最凶残，并且因着他的那几许天真，他比跟他一样的同类人更残忍。
    他们这种人，天生有管杀不管埋的权力，做错了事也会有人替他们收拾后尾，替他们找借口，但事情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他们知道是非好歹，而鬼这种的，无论做错还是做对，于他都是天经地义，就像他想牵她的手就牵、想娶她就敢嚎一样，错与对与他来，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有他愿意不愿意之分。
    “东西贵重吗？”她看着眼巴巴望着她的人，拿出了他之前扔给她的荷包。
    德王看到她手中的荷包，眼睛更是发亮，点头不休，“贵重的。”
    “谁给的？”
    “我皇兄。”德王分外乖巧。
    “是哥哥？”
    “是的。”
    “他知道你把他给你的贵重东西给别人了吗？”
    德王看了她一眼，垂下了头，他吸了吸鼻子，没话。
    “水快开了。”旁边，那一声不吭的杨标在这时张了嘴。
    宋五当没听见，她看着那突然不再兴高采烈得摇尾巴了的鬼，“他知道吗？”
    “不知道。”德王被问到他不喜欢的地方，不由扁起了嘴。
    “你没告诉他？”
    德王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看往了他处。
    他皇兄不在了，他要怎么？
    他跟谁去？
    “这位宋家娘子，你的水开了！”杨标冷冷地开了口。
    宋五回头，也冷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她又回过头，逼问鬼：“他知道你把他给你的东西随便扔给了别人吗？”
    “你别了，你不是别人，我也没扔，我是给了你。”德王被她的话问得心头难受，他委屈地看着光着话就把他的心口刺得生疼的辫子，“我就给了你，别的人我都没给过。”
    “我你就能给了，回头我要是扔了呢？”
    “你没扔，我现在看着的。”
    “我，要，是，扔，了，呢？”宋五接着问他，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问他。
    “你……”德王怒了，他想生气，换往常他早就怒了，可这厢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着急地朝杨标看去，“杨标，杨标。”
    快帮帮他呀。
    杨标这时却不出声了。
    “我最亲的人，要是知道我把他给我的贵重信物随便就给了一个陌生人，不管他在哪，他都会伤心，难过，流泪……”宋五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把话截进他的心里，“他会想，我关爱了这个人一辈子，却还不如一个他只见过一两次面的陌生人。”
    “唔……”德王委屈地扁起了嘴，哭了起来，他拿袖子擦着眼泪捂着眼，“你莫了，辫子你莫了。”
    “他会……”
    “莫了莫了，我不敢了，下次我不敢了……”
    宋五还要，她打算一次性断了这鬼对她的暇念，以后见到她就怂，却没想她还要的时候，这鬼蹲地号啕大哭了起来，“皇兄，我不敢了，你别伤心难过，康康不了，你别哭，唔唔你别哭。”
    宋五的话，一下子就被他的哭叫打断了。
    “您别了，我不知道您是谁，您知道什么，但请您别了。”此时杨标站在她身后，手臂架在宋五的脖颈处，手中的拂尘则架在了宋五的脖子前。
    “你走开，”但这时，蹲在地上的德王突然拉着宋五的裙子起了身，拉开了杨标挡在宋五脖边的手，“杨标你别。”
    他脸上满是泪，鼻涕都出来了。
    宋五看着他的泪脸，不由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刚逃过了一劫，而这鬼救了她，虽这也是他招来的祸，但……
    “以后别乱给人了，”宋五把荷包的带子轻巧地绕过他腹前的腰带，给他别上栓好，抬头看他，“也莫要见到娘子就要娶她，娶错了怎么办？”
    “我只娶你，”德王低头看着她，拿袖子擦了擦眼，抽着鼻子道：“我不娶别人，别的人我都不娶。”
    他以前就不想娶王妃，他都跟大侄子过了的，等大侄子皇位坐稳了，他就去封地，然后等大孙子他们长大了，就挑一个给他送到封地来继承他的晏城，他以前都没想过娶妻。
    “我还呢。”他一口一个娶，娶字不离口了，宋五无奈，临时换了一招。
    “那我等你，”德王想娶她，之前想娶，现在更想娶了，“我等你大了再娶。”
    “你先娶别人再。”宋五糊弄他。
    “不了，我等你。”德王摸摸隔着荷包摸了摸金牌，看着她放在她的裙子上的玉手，想碰又不敢碰，不知为何，他此时伤心得只想回府躲到被子里睡一觉，“我要回去了，你别生气，我下次不敢了，我等你大了再来娶你。”
    着，他不等宋五反应，就朝墙头奔去。
    宋五下意识扭头看着他，没想这鬼一窜窜到墙头，却在突然之间他又在墙头上滑了下来。
    随后只见他闭着眼睛朝她冲了过来，然后手朝她身边的桌上一扫，闭着眼睛就精准无比地拿走了她身前的那个杯子和搁在她手边的扇子，随即他闭着眼转过了身，边跑边往怀中塞东西，一下子就又窜出去了。
    他这来去飞快，就像一阵风。
    身手倒是出奇得不错。
    他是窜出去了，杨标还没动。
    遂过了一会儿，就几个眨眼间，宋五就听墙那边传来了一个声的、可怜巴巴的声音：“杨标，你也爬出来罢，我在外头等你，一起回去啊？东，东西我就不还了，你问问辫子要拿什么换，你跟她换啊。”
    杨标木着一张死白死白的脸，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宋五也木着她那张冷漠的脸，面无表情。
    半晌后，杨标转了身，对着宋五张了张口，张了好几下，话也没从他嘴里出来。
    “给银子就好。”宋五木然地开了口。
    杨标掏荷包。
    他把一张银票放到了桌前，在他的银票一放到桌上的时候，宋五摁住了银票，靠近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轻声道：“管好他，他哥哥既然不在了，你身为他的看护人那就好好看住他，他少年心性，你难道还是个孩子吗？”
    杨标眼睛顿时发出冷厉的光，直逼向宋五的脸。
    宋五熟视无睹，“别让他再来了，找点事把他的神分散过去。”
    “您就不怕，”杨标冷冷地挑起了嘴角，朝她身后的屋子扬了扬下巴，用比她更的声音张开了嘴：“您跟您的一家，会死于非命吗？”
    “杨标，好了没有？”宋五还没开始跟这位白脸人放狠话，这厢墙边，德王怯怯的声音又传来了，“不行吗？我就拿了一个杯子一把扇子，要不，要不……”
    着，只见墙边起了一点声音，仅眨眼功夫一件东西飞过墙头，正正中中地立在了杨标伸出的手中。
    此时，一顶洁白的玉冠出现在了宋五平视的视线里。
    “这个我府里有很多，不贵重，赔你的杯子和扇子。”墙边，又起了混帐的声音。
    宋五觉得她有点忍无可忍了，她木着一张死人脸看着死人脸，“你们家里就没个能收拾他的？”
    杨标扯了扯嘴角，他一身杀人于无形的气势片刻就被他的主公毁了个干干净净，他放下玉冠，一扬拂尘，微昂着下巴，不可一世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
    就是爬墙的时候身体有点抖，爬了两次才爬过去。
    宋五觉得，他可能也被气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