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突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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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媚三娘独闯昆仑,蓬莱之狼子用心大白于天下,转眼已过去了三年。
    三年来,内陆各派在昆仑-仙灵联盟的统帅之下,从原来的“对怪作战”转为“对人作战”,哀兵之怒,愤而燎原。
    鲸吞蚕食的吃下云家外围大片国土,所过之处,不待攻坚开始,便先有大量修士投诚易帜。细问之下,方才得知:
    自昆仑把蓬莱活捉内陆修士的恶行公布天下,这些原本依附云家的修真派系,也纷纷梳理自家的战损。方才惊觉,历次战役中所谓“折损”的弟子们,其真正去向竟是十分微妙难以查证的。
    信任的崩塌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后便如春日融冰,条条裂痕,交错成片。最终只需要轻微的一点受力不均,便会成片的炸裂,露出冰雪覆盖下的澹澹清流……
    天羽皇朝,帝都。
    昔日里宫禁森森的朱红高墙内侧,遮天蔽日的飘扬着各色战旗,百万修真大军齐聚,端的是人山人海,刀剑成林。
    从宫门到升天殿,大军的最外围,是近百个颜色不一、泾渭分明的修士方阵。这群人有老有少,修为高低不齐,手上兵器法宝也是包罗万象,法修、剑修、阵修混作一处,纪律也不是十分严明。
    乍一看去,倒好像是百多个不同门派,被全家拉上了战场。
    宫门左近,其中最大的一块土黄色方阵末尾。
    一个白发束顶的清矍老者,正与一个黑髭覆面的中年人低声交谈。
    老者闭着双眸,两手稳稳的抄在身前:“三年了,当初的猜测还是没有找到实证。此战过后,抗怪联盟那边要还是推脱,我们混元派就退出。”
    中年人一怔:“昆仑……还好点,仙灵宫那边能饶了咱们?”
    老者笑一下,轻声道:“你以为到时候,昆仑、仙灵还有空顾着咱们?看着吧,到时候退出的绝不止咱们一派。”
    中年人捻了捻短黑的胡须:“我们这些天羽境内的门派,加起来无故失踪了四五万弟子,还不算实证?”
    老者摇头,讳莫如深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升天殿以内,天羽皇宫内廷。
    修真大军的内圈,是数百个更的方阵。
    这一圈的修士,基本都是青春面貌的当打之年,修为以金丹为主,各方阵皆有炼神、元婴坐镇。相比外围那些男女老幼齐上阵的逃难场景,这些人才像是修真门派中真正的战士、精锐。
    九曲回廊的最角,藤蔓妖娆,浓荫遮住了白刺刺的天光。
    十几个元婴高手聚在一处,各自穿着款目殊异的制式道袍,正亲切而友好的把臂言欢。
    “咱们都是抗怪联盟的元老、中坚,自南海开战之始,那立场一直都是坚定的。各家各派在战争中的投入和损失都不,但战胜之后的声望、好处,只怕跟咱们关系都不大……”
    “正是这么。”
    “要按我的想法,那些投降过的门派,需要将功折罪,昆仑仙灵要给自己捞足政治资本。但对咱们这些不显山露水的门派来,南海危机既解,就很没有必要冲锋在最前了,诸位的意思呢?”
    “保存实力为主。”
    “正是,正是,门户禁不起消耗。”
    ……
    越过内廷的回廊,是天羽帝国皇宫的禁地——祈天坛。
    比之外围雕梁画栋的精致,这处禁地辅一踏入,便有一种粗犷古朴的恢宏扑面而至。
    据整个天羽帝国皇宫,唯有这一处禁地“祈天坛”,是当年一统大陆的天羽皇朝遗迹。逃过了那场燃烧了七日七夜的大火,用所余不多的残垣断,向今人诉着十万年前的盛世辉煌。
    剑道六魁的年轻剑修们,毫无敬畏的踩踏在中央的盘龙御道上,手中饱饮鲜血的剑戟拖在沉凝古老的石板上,犁出一道道浅白痕迹。
    “战,还是不战,句话吧?剑修,是不怕死的。”
    以斩命剑派为首的剑修四派,无声的聚集在一起,正向昆仑发难。
    靳无畏站在人群的最前列,手持长剑,剑锋向前:
    “昆仑要是怯了,我们去打。你们要坐稳正道魁首的位子,禁不起太大损失,这我们理解。但是打了三年丈,流了三年血,好容易打败了云家却不全歼,这我们不能干。”
    苏不笑拱着手站在对面赔笑:
    “前辈,作战也要讲个兵法,云家秘境自有妙用,撤退是明显的诱敌深入……”
    靳无畏眯了眯眼,长剑在手中抖了个剑花:
    “经世门的崽子,你能弃暗投明这很好。但如何打仗还轮不到一个缩头乌龟门派出来的弟子教我,你回去,叫昆仑的剑修出来话。”
    苏不笑尴尬的抱着拳。
    一身略显肥大的昆仑战部正式法袍,松垮垮套在身上。瘦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剑修们对面,显着有点巴巴的可怜。
    “前辈您别为难我,谁家打仗也没有主帅把打算挨个儿讲给每一个兵士听的……”
    相隔不远,一众白衣翩然的仙灵宫弟子,沉默着,袖手旁观。
    女诸葛方沉鱼忙着招呼白允浪上天杀毕方,收复仙灵故岛去了,留下来的话事人对昆仑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嘴角浮现出一丝隐约的讥诮。
    而更远一些的角里,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未带门人的当世大能。
    这些人或者是散修,或者是所在门派并不长于征战,而又有心出力,于是便只身投入了抗怪联盟的最前线。
    霓霞派掌门人秋若善拢着披风,站在背风的墙角,忧心忡忡的看着苏不笑独自应付四派剑修的责问。
    邢铭始终没有现身。
    决战还没开打,联盟人心就已经散了。秋若善三年没下火线,却从头到尾都没跟蓬莱修士打过一个照面。
    虽然邢铭要破南海之局,需要先斩蓬莱的智囊,彻底阐述天羽云家。可这云家要真有那么重要,为何蓬莱……
    不怪那四派剑修后炸庙,实在是连秋若善自己,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
    “邢铭是不是……六年前的南海大败,输怕了?”
    祈天坛的最高层,一片稠白的浓雾之中。
    邢铭站在一面城门样巨大的镜子前,镜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的龟裂。裂隙之中倒灌出猛烈的罡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直通虚境的空间裂缝才会吹出来的罡风。
    邢铭闭着眼,右手食中二指指骈指成剑,黑白两色气旋在指尖闪烁,面对着蛛网密布的空间裂缝,在其中一个节点上精准的一点。
    哗——
    大片坍塌的空间,碎片飘飞,几乎让人以为听见了声响。
    邢铭并起两指从中拈住了一块,那碎片微妙的闪着不知所谓的七色光彩,淡淡光晕仿佛捉住了一抹正在融化的阳光。
    可惜,这片“融化的阳光”却并不能孕育生机,反而带了什么摧枯拉朽般的破坏之力。须臾一瞬,邢铭的两根指头就已血肉横飞,白骨可见。
    邢铭却像毫无所觉似的,在一片纷飞的炫光中微启双目。
    “只要很的一点力量,龟裂的冰面,就会彻底的崩塌。”
    一个头戴斗笠的个子男人,蹲在炫光飞溅的镜子旁。斗笠下的黑纱里,伸出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掌,摸索着镜框上年久风化的篆字。
    “前提是,你没有站在一面同样龟裂的冰层上。”男人的身材很精悍,不像一般的个子那样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蹲着转身的动作显得很潇洒利,“话外面都闹翻天了,苏不笑那鬼治不住,你真不出面?”
    “不去。”邢首座果断摇头:“接下来一战关乎全局,若我们输,则抗怪联盟土崩瓦解,若云家输,则再无翻身之日,所以决不能在敌人的秘境里开战。而我们也还没找到那破冰的一点。”
    邢铭等指尖的碎片消融殆尽后,才把两根白骨指节含进口里一吮。
    低头问:“如何?”
    个子男人整了整斗笠,从那巨大镜子前站起来:“鬼斧神工。”
    “完全就像个天然的东西,根本想不出云家当年是如何造出来。如果经世门的人肯来,或者诡谷没有封起来,或许还能看出点儿名堂。”
    炼器不似剑修,这么个拼学问的行当里,民间纵有创造力惊人的天才,眼界也绝不可能够使。很多生僻的器件,不在几十代苦心经营的名门大派里,你一辈子都见不着。
    所以当经世门打死不肯参战,诡谷被打瘪瘪了封在护山大阵里生死不明的时候,泱泱内陆的竟找不出几个靠谱儿的鉴定专家了。
    继承中古道统,一生要练百八十柄灵剑的断天门剑修,都被拉来了壮丁。
    但是,指望经世门和诡谷……
    “那你还不如等夜黑风高的时候对着月亮拜一拜,祈祷仙灵宫的白老怪在外海浪够了,终于想起他还有一个门派,回来溜达一下,顺便就地再来一把火。”
    邢首座从口中抽出手指,在个子的肩膀上蹭了蹭,对着镜框努努下巴:“上面写的什么?”
    个子男人摇头:“白散仙要是能撬开这秘境,几万年前就撬了,还能留它到现在?”
    抬起手臂,指着框最高处的一块匾,“这镜子名叫‘溯世书’,铭文我并不全能看懂,但大意应该是:它的背后链接着无尽虚空,它的里面装着这个世界的倒影,但你打不坏它。”
    邢铭微妙的扬眉:“已经打破了。”
    “嘿,你可以打碎它,但你没办法永远的打破它。你也看见了,这些被你掰下来的空间碎片,正在渐渐复原,而且你也进不去。“男人把手伸进那飞溅的炫光里,飘飞的碎片割破手指,沁出道道红痕,感慨般道:
    “天羽皇朝……啧啧,真想见识见识传中的家天下。”
    邢铭目光沿着那金碧辉煌的镜框逡巡了许久,方道:“这镜子里面,真的装了一个镜像世界?也有一个天羽皇宫,也有一个昆仑山?”
    “额,云家秘境你没进过?”
    “我刚入道那会儿,都我是不容天地的邪物,没有哪家的秘境肯让我进。这些秘境都是金丹以下弟子的修炼场……”
    个子男人点点头,当年三百六十道门逼上昆仑要炼了僵尸的事情,在修真界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花绍棠实在强硬,帅三千剑修亲自守门,根本就没有今日的昆仑鬼修邢首座。
    “并不是什么镜像世界,只是一个普通的秘境,因为火山地貌而闻名。”
    邢铭眯了眯眼,上下两条黧黑的眼线聚拢,又散开:“老薛,我要这面镜子。”
    薛无间-_-:“……”
    邢铭(=v=):“ 做不到么?”
    一身黑袍,头戴斗笠,下坠面纱的,断天门“已故兵主”薛无间,用一种牙根发痒的语调:“不是镜子的问题!你就非要把老子的姓氏喊出来么,生怕外面的断天门弟子不能发现我,然后进来拼命是吗?老子到底是为什么戴的这个斗笠?”
    邢铭审视他半晌(=v=):
    “你以为穿得像个寡妇,你家那些牲口就认不出了?那你真是低估了自己在剑修堆里‘鸡立鹤群’的程度。已经有八个昆仑弟子问过我,是不是掌门来了……还有斗笠,我以为你头上那个基本可以叫‘盖头’。”
    薛无间撩起“盖头”,脸上的“断天门”刺青十分应景的一片血红:
    “邢老二,你特么损不损!我给你守寡了?”
    邢首座盯着薛兵主脸上,那断天门认尸的专用标记(=v=):“别介,跟我你还用得着守寡?你都直接殉情了,阴曹地府里咱们正好凑一对鬼夫妻。”他还竟然还伸出两根手指,往一起比了比,
    “顺便,按个头儿分男女。”
    薛兵主对邢首座的节操和人品彻底绝了望,撩起袖子,攥起拳头,打算让邢老二明白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邢铭却忽然正了神色,一把攥住了薛兵主的拳头:
    “讲正经的,老薛,当年的事情,你躲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儿呢?方沉鱼的仙灵宫自顾不暇,殷颂跟诡谷一起封在山里头生死难料,苏不笑那鬼有几分才能,但毕竟不曾扬名无法服众。断天门薛兵主是时候出山力挽狂澜了。”
    薛无间一震,万没想到邢铭会在此时出这样一番话,下意识的想抽手,邢铭却攥住了没放。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半晌,薛无间了然,战场上老年资的断天门剑修多得是,火急火燎的把自己从昆仑揪过来,本来就不是什么“自己人……能信任……”的事情。
    他于是抬起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没有光亮:
    “半个断天门的人都盼着我不得好死,我哪还是什么兵主?”
    邢铭却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似的,薄唇一掀,亮出一口了摧心挖肝的铁齿钢牙:
    “那不是还有半个门派,不在乎你的死活么?”
    “退一万步讲,我当年杀过的人也比你多多了。你薛无间是不是断天门兵主,什么时候是半个门派的弟子就能决定的了?他们是能打过你呢,还是有你一半阴险呢?”
    薛无间错开眼神,自己都觉得自己怂得没法看:“邢铭,你让我再想想。”
    邢铭却不肯放过他:
    “杀弟兄这种事情,你除非是死,否则就只有生扛一条道儿。咱爷们讲什么有心无心的没有意义,你毕竟不还是死皮赖脸的活着么?如果再活上一千年,你都这么个寡妇样的躲着人?那你还做事不做事了?要是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无间兵主,你何必这么不名誉的活着?”
    薛无间忽然扯住了邢首座的袖子:“我怎么瞧着那镜子里有人?”
    邢铭眯着眼睛,心中对薛兵主这种逃避的态度十分失望:
    “人家寡妇好歹还能给自己挣个牌坊,你这为了死去的弟兄守着,真当自己是未亡人呢?就不知九泉之下,他们认不认你这个断天门薛氏?”
    薛无间怒道:“老子不是在打岔儿,那镜子里真有人!有个秃子!”
    邢铭一怔,回头果然看见那破碎龟裂的镜面上,映出了一个宽袍大袖的光头男子,病骨支离,瘦弱不堪,笑起来眼角有两道缓缓绽开的文理。
    整个人被破碎的镜面分隔成了百十份,属于双手的那几块镜面上竟然在反复的打着相同的手势:
    【经世门天玑星君,时占机,向昆仑花掌门问好。】
    邢首座、薛兵主同时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最弱合道?!”
    邢铭一顿:“薛无间你个人,居然偷学昆仑手语!”
    薛无间指着镜子:“你不是应该更关心他是怎么会的么?”
    镜面里的时占机似乎是飘在天空,身体与镜面垂直,并且仰视着镜面的方向。他脚下依稀映出一片千里赤地,与中间隐约的一片绿洲。
    绿洲左近,影影绰绰有些仿佛是人群的斑斑点点绞杀在一起。
    时占机仰着头,长舒一口气,欣慰的自语了一句。邢铭读那口型依稀是“终于看见了。”
    就好像……就好像他一直可以看见自己二人,而自己……却始终没有看见他?
    如果是合道期修士,即便是最弱合道,这依稀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经世门天玑星君常年潜心避世,邢铭与薛无间都没有见过本尊。
    这个突然出现在“溯世书”里的男人……
    不等邢铭多想,时占机打出的另外一串手语,便夺去了他的心神。
    时占机打出的是:
    【昆仑首座,我代经世门送你一场战役的胜利,你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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