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凄冤化解 手足情谊

    清戒斋，位于皇宫北面普清山上的皇家佛寺。
    同一般的佛寺并无大异，进入山门，迎面的是天王殿。天王殿里供奉着弥勒菩萨像，模样极其清苦，形象是一位布袋和尚。其背面供韦驮像，韦驮乃佛教的护法神，两侧则是四大天王神像，相传四大天王各护一方，天王殿两旁为钟鼓楼。
    天王殿后面是大雄宝殿，面阔五间，重檐庑殿顶，黄琉璃瓦绿剪边，上檐额题“大雄宝殿”，下檐额题“福海珠轮”。正脊两端各有一巨型碧绿的琉璃鸱吻，是先代遗物，上系以金光闪闪的鎏金长链。殿内正**奉着巨大的木质漆金佛祖塑像，佛像左右分立“阿难”、“伽叶”两位尊者，东西两侧供有精美的漆金十八罗汉坐像。
    由于梁贤烨是微服前来，随身只带了几名锦钦卫便衣护卫，看上去与皇城里一般富贵门第无异，那些和尚也没有太过关注。
    继续往后走，则是方丈院，方丈院东侧乃皇帝的行宫院，院中幽静雅致、碧瓦朱栏、流泉淙淙、修竹丛生，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境。院内有流杯亭一座，名猗轩亭。猗轩亭内用汉白玉石铺地，石面上刻有一条弯曲盘旋的的石槽，是以作流觞曲水之用。
    只不过今日梁贤烨亲自前来，并不是为了饮酒作乐。于是他径直朝方丈院的西侧走去，那里，暂住着先皇的秦皇后，以及梁贤烨的骨肉兄弟八皇子梁贤伯。
    庭中寒舍三间，一口古井，几座佛家石雕，看起来很是古朴，丝毫没有皇家气息。一位模样沧桑的妇人，身着朴素寒衣，双膝跪在正堂中央，双眼紧闭，口中默念着什么，手转佛珠。
    让梁贤烨感到惊讶的是，这里居然一个侍卫都没有，要知道，这可是前皇后的居住之地。不过这么想来，梁贤烨又觉得有些愧疚，毕竟这些事情，该他来做，这是他作为庶子的本分。哪怕是在皇族，亲孝之义，也是要遵守的。
    几名锦钦卫护卫自觉在庭门留守，面目庄严地直视前方。
    梁贤烨只身迈步入内，整个人的心境，一下子因为这静谧雅致的环境变得明朗了许多。只是，此行不为参悟禅道，而是为了彻底控制秦皇后。
    当梁贤烨正准备迈上台阶之时，一位五六岁的童子拿着一个风车跑了出来，这般幽静的场面下，只有这位孩子身上，带着几分少得可怜的生气。
    “你是谁？”童子瞪着大眼，一脸警惕地问梁贤烨道，因为他根本从未亲眼见过七皇子，至于那些什么家国天下，争权夺名，就更无从谈起了。
    然而梁贤烨倒是认识自己的八弟，不管怎么，都是父皇与皇后的直系血脉，论起地位，他不及面前的这位孩子。
    “我是你的七皇兄。”梁贤烨面带歉疚地笑道，他很清楚，面对皇位，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以致于他都没有用朕称呼自己。
    梁贤烨想伸手抚摸八皇子的头，不料却被梁贤伯一个闪身避开了。
    “母后你是坏人。”八皇子浑身紧绷，依旧是一脸警惕地看着梁贤烨，手里的风车随着清风慢慢旋转，却让梁贤烨的心，心如刀剜。
    梁贤烨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自己，还是记恨自己，看着面前这纯真无邪的八弟，倍感煎熬。
    “你来了，进来坐吧。”清素的妆容，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那张充斥着皱纹的脸，秦皇后手持佛珠，十分漠然地对梁贤烨道。
    梁贤烨抬头仰望一眼秦皇后，那股看破人世沧桑的气息，不禁让他心生忌惮。
    “贤伯，你就到院子里玩，别跑远了。”秦皇后又对八皇子温柔地道，随即迈步进入屋内，目光没有停留在梁贤烨身上。
    “呜~玩去咯！”八皇子梁贤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位七皇兄是来干什么的。不过，孩子的天性就是这样，总觉得有母亲在，便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以致于明明知道有坏人进来了，他还是会开开心心的自娱自乐，独戏风车。
    堂堂大周八皇子，先皇梁俊盛与正皇后之子，沦到了居住寒斋，独自作乐的地步。
    梁贤烨的心头，不由得再次一阵强烈的愧疚之情翻涌，有些怜悯地望了几眼蹦蹦跳跳的八弟，而后咬着牙进了屋子。
    正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面草席，一张木案，不过容纳七八人的样子。堂上一尊石雕观世音菩萨像，因为门房太低的缘故，眼眸竟不得望向庭外。
    秦皇后一脸淡然，没有丝毫表情地为梁贤烨倒上茶水，目光始终没有正视梁贤烨也一眼，而是望向外面的梁贤伯，轻声问道：“你是怕我们母子二人逃走么？”
    “怎么会呢？嫡母何出此言啊？”梁贤烨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不知怎的，面对嫡母老皇后，浑身都硬气不起来。
    “如今你以掌控天下，大势已定，还有谁敢对你不敬？我们母子二人，退出皇宫，只想安守一方清闲罢了，再无心其他。”秦皇后依旧是没有直视梁贤烨，可眸子里的清凄哀怨，根本掩饰不住。
    “可是，嫡母就甘心贤伯跟随你过这种日子么？”梁贤烨也看了几眼亭子里追逐风车的八皇子，略带伤感地道。不管怎么，都是父皇的骨肉，地成王，是八弟应有的待遇。
    秦皇后终于是把目光慢慢转向了梁贤烨，哪位母亲不望子成龙？更何况是一国的老皇后？
    “朕这次来，就是想把贤伯接回去，让他在宫里学习理应接受的培养，将来做一名出色的藩王。”梁贤烨双眼诚挚地看着秦皇后，这番话，确实是出自内心。
    “你知道么？你们的父皇仙逝之前，其实与我私下谈过一次…”秦皇后像是有些触动，挺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反问梁贤烨道。
    “立贤伯为君，我为臣。”梁贤烨知道秦皇后想什么，因为这是父皇临死前对自己过的话，贤伯地位高过自己，这其中的道理，梁贤烨自然能够明白。而且，这多半就是秦皇后的心结所在。
    两行热泪从秦皇后苍老的眼里流了出来，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啜泣，却是不好再什么。
    “嫡母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立下贤伯，大周的江山，可能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梁贤烨轻叹一声，随即站起身来，望着梁贤伯的身影，继续道：“如今朝堂党争频频，五皇兄率三十万大军从滇境一路朝皇城打来，假如真的让贤伯登基，你们母子二人，又将何去何从呢？”
    道这里，秦皇后顿时失去了血色，她颤颤巍巍地问道：“贤禹…已经挥师逆反了？”
    “这几天，桧境前线奏报不断，官军节节败退，而五皇兄一连收复了数十个州县，朕正在着手对付他。”梁贤烨回过身来，目不旁移地直视秦皇后。
    “那你打算怎么办？”秦皇后深知五皇子梁贤禹的本事，她也明白，为什么梁贤烨会用万劫不复来形容假设的局势，因为自己的儿子，终究是年岁太，而且倚仗太少，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对抗那位军功赫赫的五皇子。
    “朕已经联合四方诸侯，一起率军讨逆，这几日便要开始行动了。”梁贤烨轻叹一声，眉头尽是惆怅。
    “北方呢？高圳那边你可有发布援令？”秦皇后立刻想到了自己的胞弟，秦高圳，那可是他们秦家最后的精神支柱。
    “秦国舅连西疆的战事都对付不过来，哪里能抽身帮朕呢。”梁贤烨苦笑着摇头，又慢慢地盘坐到了草席上。
    “西疆战事也吃紧了么…”几乎一个月没有和外界通来往的秦皇后，听闻梁贤烨讲的这些事实，内心震惊至极，她怎么也想不到，繁华强盛的大周，如今的局势，会变成这个地步。
    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或许面前这位皇帝，不值得她喜欢，但是一定会比自己的儿子登基好上许多…
    “现在，真可谓是四面楚歌啊…”梁贤烨长叹一声，抿了一口热茶，若是论起心中的惆怅彷徨，他丝毫不逊于这位自认为凄凉悲惨的秦皇后。
    “贤烨，你真的想让贤伯回去么？”秦皇后眼里灼热，她已经被梁贤烨的一番言语，深深地吸引住了。
    因为怨恨而断了儿子的前途，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如今有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又怎能放过呢？
    “嫡母，我梁氏皇族三代，活到现在的兄弟，不过五人。三皇兄痴呆困庸，五皇兄篡位之心昭然，您，朕还有谁可以相信，今后又会有谁能够站在朕的身边？”
    梁贤烨动之以情地一下子打通了秦皇后的心扉，亲族血脉，这是人一辈子永远摆脱不了的。面前的这位皇帝，尽管他来位不正，可是并不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人。
    往好了，野心既是雄心。要是一位皇子没有夺位之心，其胸怀该是多么的狭隘无知！
    秦皇后从梁贤烨的身上，看到了一位君主，独自奋战的孤独荒凉，肩上的担子，担负的是大周的江山社稷。这一切，都是自己曾经心爱的人，一手建设起来的，她又怎么忍心被让它被毁呢？
    就像当年的梁俊盛，从来感受不到兄弟的关怀，以致于匆匆劳累了七年，便积劳成疾而死。
    “看来此前，是我固执了…”秦皇后突然觉得，也许真正应该忏悔的，是她自己。她渐渐地体会到了梁贤烨的心意，也慢慢对梁贤烨生起了好感。与其执着于自己儿子的帝位，何不退一步当个藩王呢？
    毕竟，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再多的挣扎和执拗，都是徒劳。而且，这个担子，自己的儿子，八皇子梁贤伯，根本承受不起。
    “这个天下，是朕的天下，可是更是万民的天下。每当朕想象自己有一天与五皇兄兵戎相见，便痛恨不矣。手足相残是一大痛楚，陷天下苍生于水火又是一大痛楚…”梁贤烨不禁泪目阑珊了，如此闲庭素座，勾起了他心里的忧国忧民的真性情，更让他越来越觉得，兄弟之情，弥足珍贵。
    “贤烨…对不起…”秦皇后把自己心中的愧疚，忏悔了一遍又一遍，以前总觉得满腹阴谋，攻于权术手腕的福王，现在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圣君气息。
    “嫡母，休歉矣…朕只不过，是真心希望贤伯和贤睿能够好好活着，为大周的社稷，谋求福祉…”梁贤烨擦去了脸颊上的眼泪，带着微笑，无比柔情地望着秦皇后。
    “既然如此，你把贤伯带回去吧。”秦皇后咬了咬牙，心底的一股坚决，涌上眉目。
    “那您呢？”梁贤烨很是关切地问道，应尽的孝道，他不会置之不顾。
    “我已求普云大师赐予法号长真弟子，余下的日子，便在这里，感悟佛法罢了…”秦皇后合上双手，对着梁贤烨作揖行礼。目光清澈明朗，像是终于解开了郁结已久的心结。
    “可是…贤伯年岁尚幼，离不开您的照顾啊。”梁贤烨有些焦灼地道，他万万没想到，一直以为只是暂居的老皇后，竟真的踏破红尘，遁入空门了！
    “很高兴今天你能过来找我，我相信，你已经安排好了贤伯接下来应该走的路。”秦皇后面柔如水地微笑着，此前脸上的漠然排斥，全部荡然无存，剩下的，皆是对面前这位皇帝的信任。
    “嫡母…”梁贤烨知道，出家之人，心性要超脱凡夫俗子数倍，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能劝还俗。况且如今老皇后年事渐高，再回皇宫，确实是没什么用了。
    “贤伯！”秦皇后对这梁贤烨再行一礼，随即站起身来，对外面正玩的不亦乐乎的八皇子叫道。
    “母后！母后！风车不好玩了，贤伯想玩其他的东西…”梁贤伯突然变了神色，对手里的风车失去了兴趣，有些不高兴的走了过来。
    “叫陛下。”秦皇后仔细地抚摸着八皇子身上的每一处，从今往后，母子二人再难依偎在一起了…
    “陛下…”梁贤伯不明所以地望着梁贤烨，但是因为是母后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于是嘴里还是这样喊了出来。
    “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回宫了，可以和贤睿一起玩，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秦皇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头扎进了梁贤禹瘦的身躯。
    人言出家不为红尘所绊，对秦老皇后来，生命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位年幼的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