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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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信走后,阿泰在篱笆前矗立了半刻钟,纹丝不动,凝成了一座史前冰山。
    秦漠也静默半晌。之后,忽然发作了似的,兢兢业业劈起了柴。就像生怕被抛弃的孩子,不敢放过表现的机会。
    两个侍卫立在墙角,呆头呆脑的。不一会儿就向同伴疑惑地瞧上一眼,感觉在做一场怪梦。
    严锦收拾了残茶,就一直窝在厨房。并不去打扰丈夫。
    他此刻的感受一定是严重的丧失,糟糕透了吧。
    ——毕竟,云信已把彼此的重逢约在来生。
    可能自己也知道,今生证道的希望渺茫,来生还得接着干。即便如此,还是要把余生的光阴压上去。
    这是多么勇猛决绝的告别!
    即便是个顶天的硬汉也受不了吧!
    阿泰就那样如石像般站了半刻钟,之后,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被“托孤”了,回头冷冷瞧着秦漠,“你真想拜我为师?”
    秦漠连忙放下斧子,上前恭敬回话:“秦漠孺慕师叔奇才,愿终生奉为师尊,此心天地可鉴,全无一丝掺假!”
    “奇才当不起!一介村夫而已。学识浅薄,为人粗陋。无甚可教于你。”
    秦漠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能侍奉座下,不拘学什么都好。师父教什么,秦漠学什么。”
    “你县衙中政务该当如何?”
    “秦漠会想法子处理得当。不会误了百姓生计。”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这疯病真是没法治了!
    阿泰沉默半晌,一锤定音道:“既如此,你先回去。两日后行拜师礼。对外只说随我学木工罢了。”
    “是!”秦漠大声应道。
    继元庆和李俊的脏事之后,又一惊天消息轰动了全村:
    周泰要收贵人为徒了!
    那日午后,里长和李俊的老父携了状子,去贵人暂居之处状告周泰鸡奸之罪,被那世子爷各打了二十大板。
    一边打一边笑眯眯告诉他们,周泰是他新拜的师父,再敢诬告,全都进大狱里去。
    里长吓得险些得失心疯,“不知周泰何德何能,收贵人老爷为徒?”
    “他会木工!”贵人睥睨着他说。
    这荒唐事儿一传开,基本没人信。
    堂堂世子爷,当县令已经够离经叛道,跑山沟里学木工?!
    皇家难道吃不起饭了?
    众人一经讨论,思路全都开始朝另外的方向发散:
    “学木工是幌子,图的还是娘子吧?谁还瞧不出这里头的门道!”
    “乱嚼舌根,仔细贵人扒你皮!”
    “扒皮?没他也有别人!听说了吧,江员外也在动脑筋想谋她呢!严氏就是天生的祸水,我替她相过命了!”
    “你们还不知吧,贵人在县里指派了一个副衙,专门处理琐碎政务,他以后就要扎根在咱村,一门心思跟他师父......嘿嘿,亲近。除非重大县务才出面……你们说说,这等怪事自古可听过?”
    “这就叫爱美人不爱江山!拱手江山讨你欢呗!”长贵得意洋洋地说。
    词儿很新鲜,想必又是从燕妮儿口中学来的。
    有人故意打趣他,“其实严氏嘛,只不过一张脸好!论起风月资质,倒还不如燕妮儿。嘿,燕妮儿那小身板走起路来,波浪滚滚——哪像个没破瓜的?严氏没她骚!”
    “骚不骚你这贼囚根子说了算?你凑上去嗅过了?骚不骚她男人说了才算!”
    “也对也对,不过,往后就得贵人说了算啰!”
    这些话比粪坑还臭,全村男人却嚼得津津有味。
    自打决定收秦漠为徒,阿泰的脸就如刷了一层黑漆,半星子笑意都没了。
    待妻子也爱理不理。即便搭了话,眼睛也不瞧她。
    一张脸总是剑拔弩张的,似乎又变回了那头可怖的凶兽。
    到了晚上,他甚至不肯带她去洗澡。
    作骨头地说:“咱是山里人,就该有山里人的样子。每天洗澡擦牙,那是城里精细人干的事!以后少拉老子陪你荒唐!”
    严锦只好烧水,委屈嗒嗒地擦了身。
    夫妻间恩爱的小船好像说翻就翻了。
    她想不明白。
    是因为讨厌秦漠,却碍于朋友的嘱托而不得已为之,所以就要迁怒她吗?
    看来,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受宠嘛!
    什么骑到头上作威作福这种事,果然一辈子都不可能吧!
    人家心情一不好,就待她连陌生人也不如了。
    好气好气!想扑上去撕他一口肉下来。
    ——但是,连这样撒娇耍泼的心情也提不起来。
    他那种死了心要复辟旧生活的德性,真叫人心灰意冷。
    莫名其妙就开始作天作地,看什么都不顺眼。简直像得了瘟病!
    哼!那种昙花一现的夫妻之爱,就让它像晨雾一样散去吧!
    以后她就当个木讷无趣的封建妇女好了——严锦如此决定。
    晚上睡觉,她主动抱了一床被子,睡去床的另一头。
    丈夫立刻冷得挂冰渣子,讥诮地问:“怎么?这就嫌老子脏,不能忍受了?!”
    妻子背对着他,“不敢嫌大哥脏。咱是山里人,搂着睡像什么话?城里的恩爱夫妻才那样!山里人就该正儿八经地睡。以后别来抱我!”
    他枯站在黑暗里,半天无言以对。
    一股恶气呛在心肺处,阵阵作酸作疼。过了半天,才冷讽道,“行。果然那些个软话都是骗人把戏。巧言令色的东西,老子知道你了。”
    妻子没反应,早已心无挂碍地睡着了......
    对他而言,她简直睡成了一个超级强悍的讽刺。仿佛在说:看吧,你为我在油锅里熬心,我一点不在乎你呢。
    从来吃软不吃硬的丈夫,整宿瞪着屋梁。在她酣甜的呼吸里,独自品尝爱的怖畏,与欲的煎熬。
    ——真想把她揪起来吵一架。
    但是,他想要的又不是吵架。他不明白自己在闹什么。只觉心脏被禁在一个黑缸子里,饱受愤怒和委屈的摔打。
    里面透不进光,也透不进气。
    简直快死了!
    他的三魂七魄在缸子里发酵。
    早晨起来,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酸楚味儿。那是几十年的怨妇才会散发的阴郁气息,足以和僵尸的气场媲美。
    他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岁。胡子拉碴,满眼红丝,眼下挂起两个烟熏火燎的黑眼圈。
    严锦瞧着他,好一会子都无语。
    说不心疼是假的,少不得软下姿态问:“大哥,晚上没睡好啊?你到底咋了?是不是我做错啥了……”
    他冷冷地说:“你啥也没做错。又老实本分,又正儿八经,以后就保持这样子。少跟老子轻浮。”
    严锦立刻点点头,掀被子就起床,“成!我不跟你轻浮。我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早饭在僵冷中度过了。食量各自减半。
    丢下碗后,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去了屋后造房子。
    严锦被他这死样子弄得无精打采,兀自把浸了一夜的糯米捞起来,用瓦盆装了,准备拿去碾坊磨粉。
    ——明日要行拜师礼。按当地习俗,师父家要赏给徒弟吃“汤圆”。讨个圆满学艺的吉祥意头。
    她刚走到坡下,那家伙像个冷酷狱警似的出现了,“你去哪?”
    “打水磨粉去。”她回头说。
    “水磨粉?”
    “明天你徒弟不是要来拜师嘛,要吃汤团子的。”
    “亏你想得周到。”他冷笑一声,满口讥讽起来,“老子这当师父的都没想到呢。”
    严锦真来气,“蹬蹬”往回走,“你要是不希望我周到,我就不周到了。被你作天作地的,我也受够了!”
    他僵了半晌,阴沉着脸说:“你爱去便去,老子不稀罕管你!”
    “不稀罕管你还管,你也真轻浮!赶紧站茅厕里反省去吧!”
    她转身下了坡,义无反顾地走了。好像永远不再回来……
    阿泰:“……”
    气得往自己心口捶了一拳头。
    到了碾坊,好几个妇人在等着磨粉。
    李燕妮也在,挽着她娘亲,笑靥如花与左右交谈着。
    严锦一到,妇人们都噤了声,超乎寻常客气道,“严娘子也来啦!快,快,让严娘子先来……”
    “不用啦。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嘛,大家都来磨粉啊?”她有点纳闷儿。
    大全媳妇羞涩地说:“过两天是下元节......”
    口吻恭敬,仿佛奴才回禀主子。
    严锦恍然“哦”了一声——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十月半,要烧纸祭水官,要用“汤团子”、“糍粑”斋天的。幸亏她糯米拿得多,顺便都做了吧!
    “严娘子你不会忘了下元节吧,那你来磨粉干啥的?”
    “......明儿家里有个拜师礼。”严锦大大方方地说。
    反正日后秦漠往来家中,村里也都得知道,没啥好瞒的。
    “哦......对对!”大家互相瞧一眼。
    看样子,显然已经都知道了。各自眼里都带着复杂的羡慕向她瞧着。
    严锦便想,可能因为秦漠的身份,大家都有些敬畏吧。敬畏就敬畏!她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反正跟她们也不熟。
    可是这时,她却看到李燕妮对旁边人飞了一眼。眼尾的一抹轻蔑的冷笑,立刻让严锦心生警惕。
    她犹豫一下,将“花丝”探了过去。只听那小妮子脑子里说:
    “好一朵装逼的大白莲!大家都把你嚼烂了,还在这装玉女!还拜师呢!谁还不晓得是个什么勾当!可真有本事啊,三来两去就给秦漠灌了汤,让堂堂世子爷跑你家当木工!在老公眼皮子底下搞奸情,一定刺激吧!随便!反正老娘也不稀罕什么破世子妃!”
    她脑子里停了一会,又“嘤咛”一声叹了叹,“我果然还是喜欢硬汉款的呢。周泰那家伙......到了床上一定是一匹驰骋疆场的骏马吧!噢......”
    严锦听着,浑身的血都涌上了面门子......
    我勒个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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