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那夜，虚镜

    他一直在观看。
    不是近身地看，而是用虚镜。
    一朵海浪，融入热血，化为虚镜，便知天下事。
    从虚镜中，他看到的场景其实和那两位侍卫没有太大差别。
    幽静的牢房里，仿佛竖着一幅静止的画，画里的少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眉毛略挑，眉眼间的英气便呼之欲出。
    多日前的一个晚上，他曾站在圣都最高点——圣山的巅峰亭中，无意中推算出一些玩意。
    丞相擅长推算。
    这种推算能力来源于家族——归海家族。
    归海家族最擅长的便是用一滴海洋看世界，世代懂得推算。
    千百年前，有人就推测出这个世上会出现一个群体，然后震惊整片大陆。当时没有人理解这个意思，就连那些推算出这个事情的占卜者，也弄不清前因后果。
    但三百年前，这个群体真的出现了。
    古语有云，女娲只生女。三百年前，却盛传一句话，归海只生男。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在一个美丽的城镇里，出现了一个特别的家族。
    这个特别的家族的后代们均是男子，代代骨骼精奇、血脉完美。或许是因为阳气极盛，这些后代们骨子里都有一种天然的冒险精神，经常出海周游，当时惹来了不少人的羡慕，纷纷被人们称为是上天的宠儿。
    这就是归海家族。
    有人，归海家族便是那个预言会震惊大陆的群体。
    所谓震惊大陆的原因，除了是因为代代为男子，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出海活动为人族乃至整个世界开拓了视野，知道了人外有妖魔，山外有怪山之类的事情，甚至还留下了一些重要的图文。
    只是在时间的流逝和历史的前进中，这些图文早就不知去向，而这个家族也逐渐下不明。
    后来又有很多人认为，震惊大陆的群体不应该是这个家族。因为这个家族如同昙花一现，为人族世界增添了一抹色彩后，一夜消失在人世间。
    影儿都不见了，何谈震惊大陆？
    的确，很多人都不知道，郑航丞相来自这个家族。所以很多人不知道，人族之所以能走到现在的巅峰地位，是因为归海家族的继承者，更因为那份归海血脉承载着的力量。
    皆听过天妒红颜，可知天妒良才？
    深居海洋宫的郑航丞相，是圣帝的宠臣，是人族的英雄，还拥有普天之下最完美的归海血脉，拥有深海般强大而神秘的力量。
    很多人认为他是上天眷顾，天赋异禀，因为他的血脉已经决定了他的起点，决定了他在修道路上少走很多弯路。
    在圣都，人人都知道郑航丞相身负深海之力，可是很少人知道，这份来自家族的力量，这份来自上天的赏赐，却是一场灭城大祸的源头。
    那段残忍而远久的历史，尽管当时由多么不堪，却在时间长河的埋葬下，逐渐被世人忘却。
    灾难已成历史，很多主张活在当下论的教士们自然会觉得没必要记住，过于执着的回忆便是矫情。因为那些真实地存在血脉中的力量，才代表了未来。
    正因为拥有这份深海之力，拥有世上最完美的归海血脉，那朵浪花才会在丞相手中变成虚镜，变成看世界的法器，并意外地纳入神镜榜。
    郑航丞相不能是通晓过去，预知未来，但多少能通过独有的算法，算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那夜，星光璀璨。
    站在圣山之巅，他便开始了推算。夜空中，星辰漫天，那颗远在北方的北辰星尤为闪亮。
    在占星学中，这是异象。
    丞相没有停止在观星中，或者那颗明亮的星星，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一滴海水，滴入镜中。
    镜中出现了一个少年，那少年脚踏平地，举剑指天，眉头紧锁。
    丞相眉头紧皱，有些不安。
    如果有人看到他那时候的表情，一定会疑惑，在这片大陆中，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丞相有这般愁容？
    看镜需道行，更需看虚镜主人的意愿。
    那夜，蓝海将军就站在不远处。
    已是开元境界的蓝海将军，又怎会看不到镜中预兆？但他跟在丞相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占卜之事，向来是秘密，丞相从来都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看到。
    因此他只是看到了丞相的表情，却没能看到镜中画面。
    他有些疑惑。大道三千，丞相修的是从容大道——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又怎会有这种表情？
    蓝海微微抬头，跟随丞相的目光，望向那些璀璨的星辰，没有话。
    郑航丞相的视线逐渐离开那片星空，低下头来，微微掐指。
    这是家传的占卜术。
    归海家族传承下来的掐指占卜术，往往比圣宫里的那些占星官所用的算卦更为准确和长远。
    然而那一日，郑航却算不出任何东西，别前世今生，就连来历，都无法推算出来。
    陌生少年举剑指天的那一幕，让他有些不安。
    但那颗闪亮的北辰星，却让他暂时放下这份不安。
    那颗星辰很明亮，亮的像要烧起来。但那颗星辰周围还没有恶俗的火焰，只有干净的光芒。
    在占星学，这是吉兆。
    既然吉凶难分，何必急于一时推算出答案？
    ……
    ……
    今夜，他站在风中，看着那风雨漂零，神情依旧宁静。
    “丞相，那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蓝海在旁问道。他一直很好奇，但一直不敢问出口。虽然丞相向来平易近人，并无高低贵贱之观，但毕竟是长辈，乃至是恩师级别的人物，他应当报以最高的尊重。
    而最高的尊重，就意味着要尊重这位丞相所有的秘密，这样才对的起丞相当年从漫漫人海中将他挑选出来，并加以栽培、予以重任和信任。
    但今日代表丞相审问了一番，心中疑惑终究超越了理智世界里的尊重，所以他禁不住问问。
    丞相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他当日一眼看中蓝海，有很多原因，但最大的原因便是他的理智和从容。看着蓝海有些着急的样子，他不禁有些发笑，但也有些宽慰。
    “丞相看到了什么自然可以是秘密，但蓝海终究要为你的安全着想，所以不得不多问。我只是担心……”
    “不用担心。”丞相没有等蓝海把话完，因为他知道蓝海想些什么。
    多年的相处，蓝海算是最了解丞相的人，那么郑航丞相，自然更加了解蓝海的性子和心情。
    那夜他刻意掩盖的画面，蓝海又怎可能全然不知？
    即使无法判断具体细节，蓝海也能单凭一个表情猜出些端倪，更何况今日他还亲自审问了那少年一番，自然不能不多想。
    丞相微微笑道，“福祸相依也，我猜他是个人才。”
    蓝海道，“他确实是有些特别，但始终是个没有修行的人。”
    “你没看出来吗？他现在在修行。”丞相笑着道。
    蓝海心里一怔，看了看虚镜那边，有些惘然，“现在？在牢里？”
    丞相笑而不语。
    “为什么要在牢里修行？这人是疯了吧？”蓝海惊讶地问道。
    “真正的天才，不就是个疯子吗？”
    蓝海一时答不上话来，但思考片刻，便认真地道，“但那些天才人物的故事，终究是活在书上。事实上又有多少人真正见过？”
    “能在海洋宫筑基，明那少年与我归海家族有缘，将来或许是个震惊大陆的人物。”丞相微微笑道。
    蓝海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他知道丞相是在自嘲。
    多年前，人间都流传归海家族是震惊大陆的家族。然而，归海家族却在十几年前消失在人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关于这个群体家族的事情早已被人们遗忘。
    而郑航作为当今世上的唯一存活者，当然会觉得有些尴尬乃至遗憾。
    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最起码蓝海将军就是这样理解的。
    蓝海心地问道，“丞相，是在笑吧……”
    “你从哪儿看见我在笑？”郑航神情很平静，嘴角的那丝笑意始终没有消散，
    “丞相难道真的要让这少年参加国试？”蓝海将军缓缓问道，“即使他现在开始修行，他绝不可能在这一个月之内完成初悟，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国试。况且，魔族……”
    “我明白你的意思。”丞相大人打断道，“但他的身上毕竟没有魔族的气息，我们不可妄加定论。至于他有没有资格，就凭他从红毛狮子的攻击下逃出来的本事，我就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才。
    蓝海将军还想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丞相一直看着今夜的星空，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
    不知何时，他的眼眸彷如一片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