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缘分天上掉

    五月蝉鸣，一声一声你追我赶的，叫人听得头晕。卢溪月陪柳条过完生日后郑重拜别柳旺一家，他的户籍在肃州，要回西安府去参加乡试。“柳叔柳婶，大恩不言谢。”他认认真真跪下来，给柳旺夫妻磕头。
    柳旺也是一脸感慨，生丝有了额外收入，手头也宽松，柳旺给卢溪月买个仆佣并包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叮嘱他有难处来信就是。
    一家人都去送卢溪月，李妈和甲拎着四个大包袱，柳枝叠了一叠千层饼给卢溪月做干粮。最伤感的却是柳条，柳条读了女学后也不再拉着卢溪月的手，姑娘手指绕着自己衣带眼泪汪汪，做了些袜子鞋子书袋什么的手工活儿，眼睛都熬得红红的。卢溪月心里也是酸软难忍，最难承受的是经过冷漠风霜后突然又被人珍重相待。
    相比卢溪月的离去，叫柳枝更难受的是冯娇娇搬去了州府，俩个好友泪别。六月荷花入梦来，七月流火，流光在樱桃枇杷里把人抛。
    州府，弄月街是条而精致的巷子，一扇黑漆门里四四方方一个天井，有一挂葡萄已经结了的果，粒粒如碧玉雕琢而成，很是可爱；左右各两间整齐厢房，南北朝向正正儿的，一排三间正屋，覆着齐楚的青瓦。屋后还有一箭之地的空地种着花儿，真是个好住家所在。
    杨东云一脚高一脚低踩进门，如在梦里。自那次偶遇后，平六不时打发伙计来给他送吃食、送衣物，一日亲自来看他，见了学塾寒素的条件叹息不已，然后力邀他住到自己家去，直自家有个院子十分清净，正适合相公读书，日后中了举也沾沾光成为风水宝地。
    “相公，不是我自夸，我就是以眼力为东家所赏识、做到管事。我看你面相饱满，额生贵骨，耳贴后脑，耳垂如珠，这是福禄之相哩。日后你加官进爵，我也有光彩。”平六一番话得杨东云如饮温好的黄酒，心窝子里暖洋洋的。
    并不等他十分推辞、这平六做事雷厉风行，叫个车叫两个厮搬了杨东云的东西就走。杨东云来州府拢共一个藤条箱而已，厮都空着手跟在车后，平六叹息：“相公清苦如此，日后有了大造化，也是‘梅香自从苦寒来’的一段佳话。”然后拖着他去成衣铺子买了两件八成新的长衫，一件靛青、一件靛蓝，鞋袜也一并置齐。
    尔后来到弄月街，进门杨东云又惊又喜，葡萄架下一架秋千上坐着个娇俏娘子，只见她手臂擎着秋千索，衣袖滑，露出雪白丰满一段手臂；绣鞋尖尖翘起，顶着颤巍巍一团粉红绒球，在裙裾下半隐半现，如同两只活泼的兔子。不是牛珍珍是谁。
    “珍珍快去告诉你舅母，晚上整治一桌酒菜给相公接风。”平六吩咐着外甥女，又对杨东云道歉：“珍珍父母都没了，我那口子舍不得管教她，因而养成个这么个惫懒性子。相公不要见怪，珍珍和我们俩口子住隔院子，把门栓上相公就是独门独户，不会叫珍珍来打搅相公念书。”
    杨东云看着牛珍珍手指揉着一粒指甲盖大的碧绿葡萄，弄破了皮一股酸涩之气直冲鼻子，她嫣然一笑，就把葡萄丢在地上，通过平六指着的一个月亮门去了隔。杨东云瞧得失魂魄，恨不得自己就是那颗葡萄、被她纤纤玉指搓揉。
    晚上一桌洁净好饭菜，并卤猪舌、鸭掌等下酒菜，平六啃得津津有味，跟杨东云无话不谈。原来这珍珍是他表姐的女儿，表姐嫁与牛家，开个布庄，在平六照顾下也积攒了身家；偏表姐命薄，珍珍只三岁时就一病没了。待到珍珍十五岁时表姐夫也没了，珍珍就跟着自己这个舅舅，如今已经是二十岁。
    杨东云心里略吃了一惊，难怪总觉得珍珍娘子有种不出的风情，原来这般大的年纪了；偏她面相生嫩，单看倒也一时不觉。又想到她幼年丧母、少年丧父，虽然是花朵儿一般的人、这八字却硬妨亲人呢。不知不觉一颗晕陶陶的心就淡了几分。
    平六不动声色，只当初表妹夫怜惜女儿年幼失母、十分舍得，早早积了大笔嫁妆给女儿；又举着个鸭掌手臂一挥舞、划了大半个圆圈：“且不妹夫给珍珍留的压箱银子，隔那三进的宅院都是妹夫留于珍珍的；这个院子是我买下到时给珍珍添妆的。不会教人白娶了珍珍。”
    又问起杨东云这般人物、可有结亲，听到他与花石县一个杂货铺家的女儿结了亲唏嘘不已，“我有心给相公做个媒，可惜相公已经有人家了。唉，是珍珍没福气。来来来，喝一杯，祝那个运气好、有眼光的娘子和相公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杨东云不曾想自己会被看中，整个人浮在云里般，一时喜一时悲的。柳家有眼光么？想起柳大姑娘那一句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不想嫁给你，杨东云眼睛一热，端起一杯就仰脖就吞。这人生在世多少恨不相逢时。
    “珍珍啊，这杨相公呆虽然呆，但人长得过得去，也不蠢；九爷已经许了他功名，你要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这边的花厅里，刚刚还醉得手舞足蹈的平六一扫糊涂、双眼炯炯有神，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语重心长劝外甥女。
    牛珍珍低头不语，这相公太呆，虽然一眼一眼瞟着自己，可自己眼风一扫又缩回去，不敢与自己接个趣儿。
    牛珍珍父亲在时也在花石县女学念过两年书，罗夫子乃是她的偶像，学得那风流不羁的做派，立志要做个才女；整日里和几个脾气性格相近的闺中密友出游烧香，喝茶赏花，还弄什么雅集，渐渐吸引了一帮子书生。一众年轻男女今天你家作诗，明天我家弹琴，还把所做的诗集刊印出来，自己觉得好不惬意洒脱，外人却有些侧目。故而牛珍珍选夫路上又悄悄儿多一重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