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冯有财

    雪是下了一夜吗。柳枝打着哈欠在床上伸懒腰，样子就像一只慵懒的猫伸爪子。她瞄一眼窗户，雪快点停吧，春哥睡在破船上不知道有多冷呢，别再下雪了。
    桌上放了乱七八糟一堆布和剪子、针线等事务。柳枝倒是真心实意开始想学针线，她想自己学会做衣服后春哥的棉袄就不要求爹娘了，可惜她实在没天分。
    柳枝不高兴的看看自己双手，这其实是很灵巧的一双手嘛，明明做的菜那么好吃，怎么偏偏不会做针线呢。左手的食指还不心被剪刀铰了一下，虽然没破皮但是绞出一道紫痕来了。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吮伤痕，真的受伤了她反而不告诉他了，怕他心里急。
    满香楼里柳旺和冯有财喝酒聊天，黄酒烫得温温的，卤肉切了几碟子下酒，中间一个铜锅里面的羊肉已经吃得见底。酒足饭饱，红光满面，身上热气腾腾，就把窗户支开，欣赏密密的雪花在碧沉沉的江面上的景致。
    冯有财家产近年剧增，一直想另外寻些发财门道。老大冯金山建议老爹在州府盘个铺子卖海货珍玩。“州府里有钱人才多，那一等富贵人家是钱不当钱的，只要稀奇物件摆放在家夸耀。那卖蕃物的简直就是坐等发财，南洋的珍珠是没上岸就瓜分了，那西洋怀表、西洋千里眼用等重的金子换呢，还有那巴掌大的水晶镜子卖一百银子都供不应求。
    南泉海客从去年开始进到的红蓝宝石都换了工艺，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切割得和往年大不一样，那火彩竟然前所未见；京城显贵据现在大力追捧红蓝宝石。就连不甚值钱的扶桑的扇子、漆具价格都跟着涨了。松宁府只有珍宝斋一家独大，我们此时分一杯羹正好。先慢慢儿不拘卖些什么，等到摸上门路包船也是行的。”
    冯有财听大儿子得头头是道，不免心动，便叫他选址盘货。冯金山是个能干的，拉来了花石县县令的舅子入了一股，人道是背后有官好做事。
    冯有财问柳旺有没有兴趣入一股。柳旺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自己本钱既，又无特殊人脉，何必承冯癞头这个人情呢。
    “哎，你还没下定决心选哪个吗？”冯有财问。
    起这个柳旺就心烦，他对李春看法复杂，他喜欢他的坚韧和不服输，但是他身上那种凶悍叫他不寒而栗。
    “我家娇娇也不了，真的你要看不上李春就把他让给我吧。他聪明又能干，主要是自己肯上进，这比什么都强，我好好栽培他是个人才。”
    听到冯有财称赞李春柳旺有些不舒服，得李春这么好，好像自己有眼无珠一样，于是酸几几的：“什么让不让，他一个大活人，又不是我家的货物。我倒是想李春看上你家娇娇呢，那才省了我的事，我一个好好的女儿被他带累了名声。”
    冯有财哈哈笑道：“柳花嘴你到时不要后悔才是。开春我就要李春到我家铺子里做个伙计，等他做上手就做个掌柜——”
    “好了好了，你要怎么和他是你的事，别和我。”柳旺颇为粗暴的打断老友的话。
    一会儿喝光了酒，柳旺披好斗篷，套了木屐，打开桐油伞回家时，却酒楼在门口遇见了李春，他应该是给满香楼送鱼出来。这么凑巧，俩人都怔了一怔，还是李春先开口问好：“柳叔好。柳婶好么？妹妹好么？李妈好么？”
    偏偏不问柳枝。柳旺不禁要多想，他倒是知道自己不喜欢俩人牵扯呢还是故意向自己示威、柳枝的情况他尽在掌握中呢。
    他不禁打量着李春，下雪天他穿得仍然褴褛，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手脚都肿冻的红通通的；他身上的棉衣还是去年冬天李氏送的，男孩子长得快，手腕脚踝早短了一大截，但不见瑟缩，整个人抬头挺胸，腰背笔直，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柳旺正含糊着就见风雪里一团红钻出来，冯娇娇那性子是人未到声先至——“春哥、春哥你等等、你运气真好我爹今天在，见了鱼难得冬天还有这么肥这么大这么新鲜的鱼，恰巧明天金老爷家订了上等的席面要用到活鱼呢；就一定要给你加钱。”
    冯娇娇和柳枝一样话又快、声音又清脆又响亮，一口气噼里啪啦一大堆，就像雪地里飞来了一群喜鹊。她一把抓起李春的手，直接把个绣得花花绿绿的袋子塞他手里，嘴里还不休的在叽喳：“你手真凉，唉都红肿了唉你把我的手笼拿去吧不要谢我我就这么人美心美。”
    一边的柳旺看着喉咙里爬了蚂蚁一样，大声咳嗽两声。冯娇娇这才看到边上还有个人，大惊怪叫起来：“呀，柳叔，你怎么还没走？你特意在等春哥吗？你也要买鱼吗？可今天的鱼都是我们满香楼要的哎、可没法匀给您一条。”
    柳旺别扭极了，冯娇娇和自家大女儿关系那么亲密，言辞里却一句也没提到女儿，和李春一样。什么好朋友，哼，这俩个假心假意的——又看到俩个人的手竟然还抓在一起，简直了！李春原来也是个靠不住的，亏枝儿满腔心思都在他身上，他却转背又在对冯娇娇献殷勤。当然了，冯娇娇身家可比枝儿丰厚得多，哼！
    “爹，果然呀，柳叔叔脸都气白了”冯娇娇嚷嚷着，旋风一样刮进房里。
    冯有财眯起眼睛得意的道：“你爹我是谁。柳花嘴那破性格一点没变，他就是好好的饭菜摆桌子上不吃，非要有人抢着吃才觉得香甜。”
    冯有财太了解柳旺了，他是个好人，就是个性犹豫，心眼儿还有点。比如自己邀请他合伙在州府开铺子，明白着是照顾老友，他却想着人情难还；又比如挑女婿，既看中杨家知根底，却又舍不得李春那种进取之意。
    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呢？就算盘算得俱全了，黄花菜也就凉了。
    冯娇娇跟着老爹笑了一会，又有点担心：“你柳叔这样就会考虑春哥么？万一他一气之下直接给枝订了杨东云呢？”
    “放心吧，柳花嘴就是心眼儿多。这心眼儿一多的人自然就会想得多，这一想得多呢，原来有主意的也会变成没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