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章 人有几时不少年？

    天气逐渐转凉。
    少年悠悠转醒。
    抬头对上一双明亮如皎月的眼睛。
    方炎有些懵，下意识动了动，却不由得疼的闷哼一声，宛若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在一起。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被泡在一个不大的药罐子里面，周围的建筑院有些破旧。
    道袍姑娘有些惊喜，见少年醒来，忙从罐子口缘上跳下来，撒开腿跑到熟睡的老道儿那里，一把抓住老道儿花白胡子，使劲拽着。
    老道儿鼾声如雷，突然遭遇无妄之灾，疼的咋呼一声，揉了揉眼睛慢慢爬起来，瞪了姑娘一眼，姑娘毫不客气的回瞪一眼，拽着老道儿衣袖，指了指方炎。
    少年愣在罐子里，两两相顾心茫然。
    老道儿打了个哈欠，一抬手，少年冲天而起，脑门朝下扎进另一边的大缸里。
    缸内满满的清水，凉的透人心扉，方炎进大缸内，更懵了。
    道袍姑娘猛地回头，瞪着老道儿。
    老道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怎得，胳膊肘往外拐，拐了十万八千里去了？！”
    道袍姑娘扭过头不理他。
    老道儿差点一口血噎死自己。
    可怜方炎，刚从水里探出头，便又被一股子大力压了回去，呛了好几口水。
    “既然醒了，赶紧运转功法巩固根源，免得老夫费了二两劲帮你敲打的气血又垮了。”老道儿没好气的道。
    方炎甩了甩头，剧烈咳嗽了几下，终于从迷茫里挣扎出来，微微开口，声音沙哑：“这里是哪里？”
    “破道观一个。”老道儿耸了耸肩，瞥了一眼姑娘，微微叹气。
    一旁的道袍姑娘蹲在大缸附近，拿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着少年。
    方炎也看向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大脑一片浆糊。
    “你们救了我？”少年惜字如金，不是不想，是嗓子里仿佛有火烧云，疼的不出话来。
    “不是我们，是悯剑找到的你，把你拎进来这鸟不拉屎的道观，又苦苦求我，否则我吃饱了撑的拿上好药材治你？”老道儿瞪了方炎一眼，又想到什么，双手合十朝道观内神像拜了拜。
    方炎默然，咽了咽口水。
    “听见我刚才的没有，你们武人不是讲究人活一口气吗，爆血跌境，破而后立，你当是谁都能撑得住的？”老道儿瞅见少年没反应，忍不住开口怒骂他，
    方炎愣了愣，这老道儿絮絮叨叨，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远在天边的师尊秦无忘。
    不过老道儿的话他还是听了进去，身体疼的动弹不得，他只能使劲拿鼻子嗅了嗅，之前自己待的药罐里混杂的药材种类繁多，方炎只能勉强辨识出三四种，大都是固本培元的效果。
    他身体悬浮在大缸内，没法盘膝运功，只能气守丹田，默默调动最初的聚血三章稳住心神，气血刚一流进经脉，少年就险些疼的晕过去，若有人以法术观少年内部，便会骇然发现少年身体内许多经脉破碎，更有数条主要枢纽纠结在一起，原本丰盈的八个血窍更是干涸了足足一半，甚至不少出现裂痕。最惨的是左臂那儿，血肉模糊不，更是有不少经络崩塌，蛮指囚象，一指调动全身气血，哪里是一条左臂能承受的。
    少年身体宛若被生生打碎，然后重新缝缝补补一般。
    方炎睁开眼，面如金纸。
    “真没用，忍着！”老道儿撇了撇嘴，身体蓦然消失，又出现在方炎面前，抬手出了一拳，方炎身体剧震，脸色潮红，只觉一股大力透体而过，直接打入方炎心海中，气血翻腾，倒卷溃散。
    少年蓦然七窍流血。
    道袍姑娘急了，忙怒视老道儿。
    “看啥子，我又不会宰了他。”老道儿板着脸，“这混子身体爆血后受伤太重，如今更是跌境，我这样打散他拥堵的气血是为了他好，若不靠我这口气钓着，他早就去黄泉路上了。”
    少年身体颤抖，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咬着牙，眼睛血红。
    “咦？”老道儿惊讶出声，松了拳头上的那口气，“倒是个能吃苦的种。”
    半个时辰后，方炎神色恍惚，险些晕厥过去，老道儿大袖一甩，少年身体再起，入药罐子里，“这个药罐子封住了你溢散的气血，控住你的身体运功，什么时候自己能爬出来了，我就多赏你一拳。”
    老道儿用脏兮兮的道袍抹了抹手，看了看彻底晕厥过去的少年，朝着道袍姑娘道：“我出去降妖的时候看好他，三个时辰放出来一次，一次一炷香，昼拂颠倒。”
    道儿姑娘这才点了点头，依旧蹲在地上，捂着脸偷看少年。
    老道儿把玩着从少年身上摘下来的令牌，“花骨宗，没咋听过，这娃跟姓钟的老混蛋什么关系，非要卖我个人情让我救这子。”
    老道儿眉头锁起，看向道观外，“还有，这一带的妖气怎么这么重，按理来中洲那帮家伙不该不管啊？”
    老道儿百思不得其解，踏步出院，每走一步，身后道观内神像便明亮一分，九步之后，金光大放，又瞬息黯淡。
    “哼！”老人家拔起桃木剑，倒插在地上，整个人蓦然消失。
    道袍姑娘置若罔闻。
    方炎入罐，足足昏迷了两炷香才悠悠转醒，看着眼前的道袍姑娘，想什么，却轻哼一声。
    道袍姑娘这才跳起来，左顾右盼，朝一个地方瞪了一眼，那里飞出几个精魅，扛着一根糖葫芦，姑娘接过，怯生生递给方炎，声了一句：
    “给你，不疼。”
    方炎努力扯了扯嘴角，朝这个脸上写满了善意的姑娘笑了一下，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办法。
    姑娘起先一脸兴奋，看了一眼少年动弹不得的手，随即有些遗憾，耷拉下脑袋。
    不过姑娘很快又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什么，一溜烟冲出道观。
    少年注视姑娘离开，摇晃着摆正了身子。
    既然那不知身份的老道儿这药罐可以封住自己的气血，那这条命应该算是保住了。
    爆血带来的痛楚，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尝试了。
    在百妖森林，方炎爆血战刘飞腾，事后那神经兮兮的老者出手救过自己一次。
    当时自己聚血三层，感觉如坠地狱。
    现在自己聚血六层，却更为艰险，若非李叔最后出现，恐怕自己……
    少年闭上眼睛，咬着牙一点一点慢慢运转功法，身体一放松，却没来由想到往事，越不去想越心境烦乱，片刻后少年无奈睁开眼眸，索性散开功法，就这么盘腿坐在药罐里，目光直直，竟发起呆来。
    方炎神游万里，梦回初始。
    抢婚，拐进花骨宗，拜师秦无忘，破血窍，第一次杀人。
    被鬼蝠狼吞入口，战刘飞腾，误入血蛮幻境，得血蛮传承，过北院考核。
    进入石门幻境，学会有中生有，战金剑宗高手，众人战血骨老祖。
    ……
    一幕幕划过少年心湖，荡出一道道波纹。
    师尊，师姐，花飞央，刘飞腾，北漠尘，邓嘉，周峰，楚宏。
    赵四，王云，吴跃，蛮公，明未定师兄，赵何，血骨，李叔。
    一个个人影从脑海略过，后飞速淡去。
    最后一个脚上晃荡着玉环的身影，在心湖中踏出一阵涟漪。
    方炎突然想花城，想到了自己的祖父，想到了李叔走时留下的四个字。
    “我不会喝酒。”这是少年对持刀男子的，他的确没喝过酒，但听人过，人有一壶酒，醉后敢把天下问。
    这一刻少年突然有点想喝酒。
    这一年的方炎刚过十八岁，依旧只是个少年。
    人有几时不少年？
    院外，老道儿身形下，看着发呆的少年，没有同方才一样骂出声，突然笑了笑，
    “心湖心境，只看一念，这子罐内悟道，还算马马虎虎。”
    观内观外，叶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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