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从临川家的大门出去，跨过一条行走车辆的大道，就几乎已经来到了曾淼家的后院。
    白色的栅栏围着的院子里，摆了许多盆栽。贴着栅栏，还有一些开花的树生长着，白色的花，红色的花，虽然临川还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但这些花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一会儿，曾淼家的后门就打开了，她们家的房屋结构与自己家的十分相似，因而从这里进去曾淼家，临川有一种轻车熟路的感觉。
    可是最为让人遗憾的，还是这一段如坠云雾的旅程怎么可以如此之短。临川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撤去心里的全部防御建筑，还没有好好去体会这种令人奇妙的幸福，还没有真真切切把自己的心声通过肌体接触传达出去，曾淼的母亲就已经带着临川兄妹来到了自家的客厅，来到了曾淼的面前。
    “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临川从没见过，曾淼母亲脸上的这种笑容，既充满了阳光般的温暖，又像玫瑰一样婀娜多姿。
    “这是我的女儿，曾淼！”
    “你好！”临梅看着这位大姐姐，作为三位孩子里面年龄最的她，首先礼貌的问了好。
    而曾淼第一次如此之近站在这对兄妹的面前，平时的她都只敢老远的站在窗户上观望，此时，她全身的神经仿佛都因为过于靠近太阳，而全都凝固僵硬起来，她站在原地有些木讷。
    母亲看着曾淼，心里开始生出一丝丝忧虑和担心。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孩子显得这么不知所措。
    “淼淼，这是你的妹妹，叫梅！”
    然而，曾淼还是只是呆呆地站在那，眼神空洞而呆板，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躯壳，悄悄绕过众人的视线，已经躲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哇！猫和老鼠！”幸好，临梅的性格有些自来熟，她走来沙发的后背，就已经靠在沙发上，继续看着在自己家没看完的动画片。
    也许由于从临梅这个妹妹身上，感受到了轻松的气氛，曾淼此时才又开始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身后的妹妹，又看了看电视机上的汤姆猫。
    “这位可是你的大哥哥哦！”母亲期待似的希望从自家女儿的脸上看见些许愉快的表情。
    然而，目光再次回到临川的脸上，曾淼和临川双目对视。原本去人家家里还有些陌生的胆怯，此刻却被曾淼那直视的目光给阻断，刚刚还存在于心中的那些不一样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临川刻意瞥了一眼曾淼，就把视线甩到电视机上去了。
    而曾淼看着临川，看着那双怎么理解，也是不喜欢自己的神情，她只好觉得委屈似的默默低下头，既不能在这个男生面前哭泣，又不能像以往一样躲在某个角，她显得有些惆怅而无助。
    “好了！你们先在客厅里看会儿电视，马上就应该可以吃饭了！”曾淼的母亲也并没有多想，或者，作为大人的母亲其实无法想象这么的孩子，她们的心思既然会比自己多出十倍，甚至百倍。
    曾淼的母亲，只当这是孩子第一次见面时的陌生，俗话，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一回，多见几次面也就好了。
    不过话回来，孩子之间的交情，几天前还有可能刀山火海，水火不容；然而又过了几天，也许就冰释前嫌，称兄道弟了。
    自从那天两兄妹去曾淼家吃过一餐饭，尤其是临梅，意识到就在自己家附近能有一个这样的大姐姐，她几乎隔三差五，一天都要往曾淼家跑好几次。
    渐渐地，临川也是迫于无奈，既然自己的亲妹妹这么喜欢这位大姐姐，那作为哥哥的自己，如果不接纳这位妹妹，自己真的就会变得孤立无援了吧。
    然而对于曾淼来，她是个有些慢热的孩子，久而久之，与临梅变得熟悉后，她又恢复了以往欢畅愉悦的心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有临梅的存在，所以临川也会跟着来到曾淼面前，对于曾淼来，这才是最为让人幸福，梦幻般的生命体验。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曾经埋藏在曾淼心中的渴望和缺憾，并没有在与临川兄妹俩的接触中化解消融，反而，没有融掉的冰块，一天一天，又有渐渐死灰复燃的迹象。
    一个月后的星期天，这一天曾淼来到临川的家里玩过家家。
    曾淼带来了她妈妈亲手为她缝制的布娃娃，虽然并没有市场上买来的那些标准精致，但看起来也几乎差不到哪里去，尤其是那些边边角角缝合的纹理，几乎天衣无缝的衔接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这是自己妈妈亲手制作的，所以曾淼拿在自己手里就特别得意而自豪。
    三个孩子，一上午就待在临梅的房间。
    打开窗户，从湖面吹来的湖风，带动着梅床边的风铃叮铃铃的响。在床前的一块空地上，三个孩子席地而坐，她们要在一起扮演爸爸妈妈。
    自当从曾淼口中听到她手中布娃娃的信息后，无论是临梅也好，还是临川也好，都十分眼红地盯着那布娃娃看着。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布娃娃，白色的棉布缝制成身体，然后是红线点缀出的嘴唇，黑线刺绣出的秀眉，都纹理清晰，没有多余的歪歪扭扭，然后整个身子套着一层丝纱裙子。
    尤其是布娃娃脑袋后的秀发，曾经属于一位母亲，是曾淼母亲从自己长长的秀发上剪下，然后编缀在其上。
    “姐姐，能不能借你布娃娃给我玩一会儿！”三个孩子成三角形围成一个圈，临梅从眼角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曾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布娃娃，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担心别家的孩没有自己这么珍惜，会轻易弄坏自己的布娃娃，但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把布娃娃递给了临梅。
    临梅从曾淼手中接过布娃娃，就连正在进行中的过家家都不管不顾了，所以整个游戏不得不暂停下来，临梅挥舞着布娃娃的双手，让它在自己的大腿上翩翩起舞。
    看着别家的孩子，拿着自己的布娃娃，又是扯，又是拽。曾淼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大度和慷慨了。
    “好了！你应该还我了！”着曾淼不客气地伸出手去，等待着临梅交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这么可爱的布娃娃，尤其还是一位母亲亲手制作的礼物，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礼物的临梅，哪里舍得一下子就完完全全交出去。
    “姐姐！你让我再玩一会！”临梅恳求似的口气，曾淼心里有些动摇。但看着梅还在挥舞着布娃娃的双手，扯来扯去，她于是准备伸手去夺回布娃娃。
    然而，临梅在一边挥舞着布娃娃让它跳舞时，临川少有的也看着它欣喜不已。现在见曾淼要过来抢布娃娃，他哪肯让自己的妹妹受别家的孩子欺负，尤其是这布娃娃也是自己心爱的东西，只不过他没有出口罢了。
    曾淼伸出的两只手，被临川在空中拦住，抓在自己手里。不一会儿，孩子间的东边日出西边雨迅速蔓延开来，临川不知不觉已经把曾淼完完全全压在自己的身子下面，让她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
    曾淼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别人这么欺负，她躺在临川的身子下面就开始刺破天穹般的哭了起来。哭声立马吸引了在楼下偷闲的李大妈，大人脚踩地板的咚咚声，顺着楼梯传过来，声响越来越大。
    临梅看着哭个不停的曾淼，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对于布娃娃太过爱不释手，她终于犹豫不决似的伸出手去，主动把布娃娃塞到曾淼的手心里。
    然而，这时的临川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了过家家的心情。那一天，那一晚，曾淼在既有爸爸坐在身边，又有妈妈坐在身边，还在桌上哇哇大哭的场景，又浮现于他的脑海。
    曾淼，全天下的孩子都有资格大哭，就你没有资格！你没有资格哭泣！你更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大哭！
    这时，李大妈已经快步来到了梅的房间门口，站在房门前，看见临川又在使坏欺负对面家的孩子，于是立马准备走上前去制止，甚至又要代替临川的父母，对他施加体罚。
    “哎呦！我的乖乖！”李大妈从曾淼的身上把临川拉开。
    可就在临川被从曾淼的身上拉开的一刹那，他又重新从曾淼的手中，抢回了那个布娃娃。
    临川是知道的，这样美好而珍贵的布娃娃，一旦交还到曾淼的手中，她带回家后，就可能再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拿出手来。既然如此，既然这么美好而珍贵的东西，自己以后再也享受不了了，自己享受不了的，凭什么别人就可以轻易的拥有！
    想到这，一只胳膊还被李大妈拉在手中，临川就已经放开手，毫不顾忌地，使出全身力气，先是扯掉了布娃娃头上的乌黑秀发，然后又是撕开了布娃娃身上的漂亮裙子，最后还不满意，使劲拽着布娃娃的身体，一只手抓住两条腿，一只手抓住布娃娃的脑袋，拼了命地最后把布娃娃身上的线头，扯得七零八。
    窗户外阳光普照，清甜的湖风透过窗户，吹进梅如同海底世界的窝，风铃在头顶上“叮铃铃”唱着歌！
    无论是梅也好，还是曾淼也好，就连还拽着临川的李大妈，都有一刻仿佛整间屋子滴在琥珀里似的，一动不动了。
    “你这个坏孩子！”下一秒，李大妈揪着临川的胳膊，就不停地打着他的屁股。一边打，还一边把他从两个女生房间里拖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屁股被打痛了，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别的原因。继曾淼在房间里哭过之后，临川男生的哭声又回响在这栋寂寞的大房子里。
    曾淼看着地上残缺不全的布娃娃，刚刚被临川欺负时的哇哇大哭，现在变成了抹着眼泪的暗自低泣。
    梅捡起地上满地的残肢断翼，一片一片，企图把被剥离下来的重新拼接回去。然而，一切都显得徒劳无力。
    “姐姐！对不起！是我毁坏了你的布娃娃！我会帮你重新修好它的！”梅看看掉在地上的红宝石纽扣，以及一些散在地面的棉花团。
    曾淼伤心不已的自己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也不管布娃娃还尸体未凉地躺在地面，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就迈着步子准备逃回家中。
    之后，曾淼就再也没有来过临川家，而临川也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去曾淼家。
    再之后，这个学期结束后的暑假，有一天，曾淼全家搬走了。
    倒不是因为所谓布娃娃的缘故，曾淼的父亲，原钟祥市的财政部长，被外派到美国工作，于是全家包括曾淼在内，全都移民美国。
    而暑假后的新学期，不仅是临川学五年级的第一天，也是临梅第一次踏入学的第一天。
    再再之后，彭雪松这个孩子出现在临川的世界，于是一道极其明显的界限，把临川的生命阶段给完完全全划开。
    于是，先于彭雪松存在之前的记忆，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至于那个布娃娃，经过李大妈那双粗俗的手简单缝缝补补之后，也算勉勉强强重新变得完整，红纽扣的眼角周围多了些线纹，胳膊上也明显可见身体复愈后留下的道道伤疤。
    临梅偷偷把布娃娃藏在自己的抽屉里，就连临川也不知道，它还继续坚强地存在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