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铁匠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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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来的太迟还是岳峡吃的太快,今天桌面上的竹篮没有遮着花布,自然也没有那口香甜酥软的凤梨酥。
    不知何时,云昭已经习惯在后院汗流浃背时,听着前铺帘外那阵清脆笑声,每次他都会刻意的松开力量让打铁声轻一些。
    每当想要偷偷瞄上一眼时,一道可恶的身影总是把厚棉布外的情景遮得严严实实,有时赌气的想锤再重些,引起帘外少女的惊呼。
    到底还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万一又挨骂呢。
    到底是想吃凤梨酥,还是想念少女的笑声,其实都不重要,因为自打相识李红棠以后,少年突然很认同褚八方以前整天絮叨的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信不得。
    话糙理不糙,每逢想到皇甫轩没准杵在哪旮旯盯着自己...算了,还是不想了。
    “万一不漂亮呢...”云昭若有所思地嘟囔道。
    岳峡皱了皱眉,斜瞥了一眼,也没弄明白这子今天犯什么浑,一副没精打采的熊样。
    ...
    二十九巷的一间破旧院子,少女清扫着昨夜细雨残留下的水洼,屋檐不断滴水珠拍打在水井边缘。
    凤梨挽起几绺打湿了粘在脸颊上的鬓发,忽然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往屋内跑去,一不心碰倒了门旁的柴刀,狠狠砸在少女脚背上。
    忍着痛硬是单脚蹦进屋内的凤梨,不知是因为红肿的脚背还是被割破的绣花鞋,发红的眼眶里开始有泪珠打转,仰起脸生怕泪水掉出来。
    蹲在土墙上的少年们看着凤梨进了屋,也就停了嘴里的满腹经纶,原本几个在相邻院子里出拳如风的,也没了扮演江湖好汉的兴致,原本皆目不斜视的少年们都像霜打的茄子,一个个唉声叹气起来。
    灶台边,凤梨用手背蹭了蹭脸颊,面粉屑子刮得有些痒,踮着肿起的脚,愁眉苦脸地揉起了面团。
    “唉,岳叔答应的德坊记还没给我呢,今天我得去催催他...”
    ......
    望着表面已经被捶打布满凹痕的粗铁,云昭随手拿过脱下的衣衫擦了擦汗,身体上的汗珠随着摆动已经散满后院,看着就像淅淅沥沥雨滴留下的痕迹。
    无论云昭如何按照岳峡的暗示来抡摆铁锤,似乎其极限也仅是在粗铁上留下蚁噬般的凹痕,甚至这几日少年已经开始研究粗铁,这些被岳峡随意用一个破布袋兜着,像伙房厨余一样丢在角的粗铁原胚。
    看似普普通通的黑铁块,其间夹杂着乳白色的星星点点,像斑驳在夜空里的星辉,就是这些甚至看起来品相都不纯的粗铁,在铁砧上将少年死死囚住,使其无法越雷池一步。
    自己才是砧板上的鱼肉,云昭如是想着。
    “臂,肩,腰,腹,膝,足。”一样的话语,一样的提示。
    暂且不这段日子里岳峡了多少遍,至少云昭最近的梦里都是它们,简单的六个字仿佛化身成索命的梦魇,在其脑海最深处翻江倒海,如同晨时鸡鸣一样烦闷。
    正准备努力回忆关于击锤的身体协调,云昭忽然想起了此番前来的目的,转身直接将铁锤抛向一旁摆弄铁器的岳峡。
    在其充满疑惑与威胁的目光中,也就是所谓的你不解释清楚我就揍你的注视下,云昭很耿直地开口。
    “我明天初试。”
    这是用一种很淡然的口吻叙一件事。
    当然,其中隐含的意思便是过不了初试,心我不付你钱。
    那你现在是不是应该亮出点掏箱底的东西。
    能用这种云淡风轻的架势,威胁一个故作深沉的铁匠,真是一件令人很愉快的事。
    至少云昭此刻微微扬起的下巴,悄悄抖动的腿,无不告知此人现在很得意,就像农田里偷啄到稻米的野鸡。
    然后岳峡把野鸡拍死了。
    云昭捂着脑门,哭丧着脸嘀嘀咕咕地让开了位置。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握住了锤柄,身体再度摆开那种极为古怪的姿势,像匍匐于地的蟾蜍,云昭看着其缓缓抬高的臀部,很想测试测试其是不是真的不动如山。
    铁锤至起锤位置,他赶紧收敛心神,这可是为数不多的亲身指导。
    很显然,这一次是最慢的一次,也是最认真的一次。
    甚至可以看到岳峡手臂上肌肉挤压的弧度,伴着风势扬起的灰尘静在了空中。
    是静不是停,那便是静止,于是后院静止住了。
    岳峡既然不是想象之中的炼体之修,那么此刻便是源气的动静。
    旧巷里翻转跳跃闭着眼的野猫,蹲在屋瓦上,看着后院里呆立的二人,歪了歪脑袋。
    在野猫眼中已经锤却傻站着的大汉,其在云昭眼中才刚刚起锤。
    后院在那一瞬间从长安中消失了,从时间刻度盘上消失。
    岳峡囚死了这所后院,就像夺走孩童最爱的糖人那般蛮横。
    铁锤在空气中剧烈颤抖起来,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整个后院剧烈颤抖起来。
    铁锤像是挤压空气,使其与整个空间摩擦,然后用无法以目而辨的速度频颤起来。
    在长安的铁匠后院里,云昭是看不见这些颤动的,但在岳峡的世界里,他可以。
    目光先在锤柄上,最后到持锤的手上。
    原来是这样。
    铁锤击砸在粗铁上,火星四溅。
    云昭第一次迈入铺子后院,掀开帘布时看见的火星四溅,没有风箱没有淬火,就这么凭空炸出了火星,真的像一座山砸了上去。
    ...
    “这是什么。”少年此刻像一只求学的野鸡。
    “叠打。”铁匠将铁锤重新靠上墙面。
    云昭突然想起了先前一句废话,那句话是这样的:一刀,人就死了。
    此话是岳峡的,少年把其当成了放屁,还是脱裤子放的响屁,现在看来这不是一句废话。
    突然想起那些近乎恐怖的剧烈颤动,原来一刀是很多刀。
    这几日借用打铁炼体的少年,借用摆锤的力量,借用破空的锋锐,借用击砸的斥力,借用粗铁的反震,所有力量倒灌入身体妄图冲脉,却像泥牛入海,一丝涟漪都没有。
    原来一锤是很多锤,那些肉眼看不见的频颤是叠打,当一次抡摆是无数次抡摆时,那些粗铁怎么会不像海绵一样凹陷呢,堵塞的八脉又怎么会冲不开呢。
    “厉害。”
    由心而发的赞叹。
    “一般。”
    强行压抑的得意。
    ...
    丝毫没有过问先前后院的静止,虽然很渴望那种神乎其神的力量,但少年更加知晓自己需要像一只不会打鸣的野鸡。
    用一副张弛有度的丑恶作态,来套取今后的更多的故事。
    少年心里情不自禁地赞赏了自己几句,真的是一个大唐的好儿郎。
    身处世俗却不世故,
    云昭你真的很聪明。
    “竹篮里没有凤梨酥。”岳峡很快打断了某人的幻想,朝着他指了指。
    “对不起对不起。”
    云昭仓促地折回身子,将下意识顺走的竹篮重新放回了桌面。
    ......
    凤梨坐在青石阶上摇晃着双腿,咬着甜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半晌,偷瞄了两眼刚刚西沉的夕阳。
    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岳峡,有些疑惑地问道:“后院没人阿?”
    岳峡愣了愣,看着少女攥紧衣裾的手,有些郁闷,就像将一把鲜翠芦苇斩进泥浆里。
    “他今天走的早。”
    “喔...”
    瞧,少女又忘记朝铁匠要德记坊的胭脂了。
    蹲在屋瓦上的野猫摇了摇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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