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空屋之内替取名

    “你…”
    她愣住，望了半响，蓦地想起程钦那鬼癖的喜好，急急收了声。往前数步，微凉的手指拨开他额间遮挡的密发。
    阿九手指微动，仰躺于地，声音沙哑，“刘海太长了，视物实在不便。你帮我剪了它吧...”
    空荡偌大的房间内，木鱼敲击和诵经声经久不绝，绕梁之上，极为聒噪刺耳。他的话语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朦朦胧胧令人难以听清。
    淮儿摇摇头，俯身将耳朵送到了他嘴边。“你什么？”
    阿九稍稍停滞，目光凝在一处，久久不眨眼。似中魔障般启唇道，“帮我把头发…全剪了，湿漉漉的黏在脸上，难受…”
    淮儿有些惊讶，却并不发问，一声不吭地照做。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剪子认真剪起他的长发，削去发尾八寸，两侧发丝也尽剃除。
    整理完后，她轻手轻脚地抖阿九衣上脸上的碎发。
    无乱发遮掩，他的面容顿时添上几分精神，但面色却依旧一片煞白，目光低沉阴郁。
    淮儿收起剪子，迟疑一会，转移话题道，“我拿来的药膏算不上好，都是我很久之前上山摘取草药炼作成的。本想着到莲山就将它丢了，没想到莲山上药材竟如此匮乏，现在也只能凑合用用。”
    “摘草药？”
    交谈之中，阿九神情舒缓了些，眉宇平展，咬着字轻声反问。
    “对啊，日子过得穷，而且白哥哥身子一向不好。我不时上山摘草药，一是可以拿去卖钱，二是当作研究新药的材料。我经常彻夜翻阅医术寻求医治秘方，盼着白哥哥喝了我做的药，身子能舒坦些。”
    阿九听着听着，忽而左右四望，眉梢微扬，笑得一脸天真粲然，仿若浑然无视身处环境，“帮我解开这个可以吗？”
    他指了指脖上的铁丝，哑声道，“有点疼。”
    淮儿一怔，欲言又止。铁丝锁喉，乃是困其根本。程钦命令过，这铁碰不得。
    她移开眸光，“先给我看看你的手。”
    阿九立马警惕地在来回打量，眸子黯淡得像是洒了一层灰，眼角闪有凛冽的寒光。他抿紧唇，将手试探性地递出一寸，刚触及她的手指却又急忙缩了回去，眉头锁如深秋。
    “你要做什么？”
    淮儿见状，一改柔弱的形象，略带强硬地把阿九的手拽了过去。因动作稍大，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阿九低低嘶喊一声。
    “别动。手脏了，我帮你擦擦。”
    淮儿握住他的手，用毛巾心翼翼地擦拭血污脏物。她的动作极致轻柔，仿佛有一片羽毛划过阿九的手心，挠得他渐渐放松了。
    淮儿盯着他的指头，神色肃然。手指断口处一片秽黄，爬满细软虫，有发炎腐烂的趋势，状况不容乐观。她抬眸见阿九没有推脱拒绝的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摸出药膏、谨慎地上起药来。
    药膏冰凉，一碰肌肤，便如寒流裹身，刺骨剔凉。阿九霎时双瞳圆睁，剧烈地挣扎欲抽回手。
    “别动。”
    他一颤一颤的，胃里翻涌，几欲呕吐，“不用敷药…我的手没事，不用上药……”到后面，只余下破碎的嗓音，“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淮儿一时按不稳让他挣脱了，阿九好像抢到宝贝一般将手掌紧紧搂在怀中，她顿感无奈，“你可知大当家…他…”
    “怎么了？”他眸中瞬间浮现凶狠，静静躺着等待她的后续，双肩暂时松懈下来。
    淮儿瞄准时机，一把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她虽深埋头，却仍晓少年眼中锋芒，手上动作不停，故意道，“你不会对大当家心怀怨恨吧？唉，这可使不得。眼下还是委曲求全，保命为上的好。大当家无杀你之心，最多只是让你受些皮肉之苦。但如果你反抗的话，他只会愈发兴致盎然、想尽法子折磨你。”
    阿九笑了，有点莫名奇妙的笑容，“然后？”
    淮儿娓娓而道，“我是被一路追杀过来的，看惯了那些仇恨与复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听我一句劝，打消那个念头吧……若你看了莲山，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阿九听着，嘴角弧度扩大，笑容苍白无依，“我不会主动惹事。”
    “那便好。”
    淮儿舒出一口气，口里不停歇道，“大当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你别看待白哥哥不好，其实白哥哥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呢。‘阙’素来有美玉的意思，是一个极好的象征。”
    她低眉轻笑，“除了我之外，白哥哥的每一任夫人也都是他老人家选的，可谓尽心尽力。这些年我们流离在外，逢年过节，大当家总会托人送些补用过来。有吃食、衣被、桌椅，甚至连浴桶都有，面面俱到，他还非要我瞒着白哥哥。”
    阿九疑惑问道，“你不是，你们很穷的吗？”
    淮儿心中一跳，目光多了一分躲闪之意，“我们有很多仇家，经常要逃跑，往往都是躲入山林...那些东西只得扔下了。”
    “哦——”阿九闭眸颔首，听她话中‘每一任夫人’，转而道，“原来白阙子娶过很多夫人...”
    淮儿见成功分散了阿九的注意力，急忙用纱布包扎好他的手伤，“秦月是白哥哥的发妻。她逝世之后，大当家替白哥哥相中了四位妻子，但都因故在婚前就去世了，名字未写入宗谱。我虽伴夫君多年，却一直不得大当家喜爱，若非三年前的变故，根本无法有如今的生活。”
    阿九默然，突地抽回手，手心收紧。
    “听闻，你是天佑国十七王爷的世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白阙子连这个都告诉你？”
    淮儿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他从不对我保留任何事情。相逢即是有缘，素闻天佑世子是一位才子，不知你能否为我肚里的孩子起个名字？单字即可。”
    “起名？”
    阿九重复一声。心中有话语久久回荡，‘你可知我为何要替你取名为阿九？’‘等你知道的那一天，我会杀死你。所以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因这种事丢了性命可不值得。’
    阿九往后磕了一下头，已经良久不曾忆起，差不多忘了，回忆里的鲜明轮廓也淡了许多...这样也挺好...
    不过一个名字，淮儿既然提此要求，随便回答她便是。
    阿九想罢，启唇又合上，几个字从牙缝里溜出，“泓、清澈如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