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雪人

    （一）
    除夕的前一天，天气寒冷。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城里已经充满了过年的气氛。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手里提着年货的人。商店都挂起了红色的灯笼或者春联。不时地可以听到街巷之中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我和S站在你住处的走廊上，跺着脚，互相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它们正在变成水滴。
    门开了。你披着棉衣出现在走廊上。
    S：“指导，快要过年了，我们代表班上和队里的同学，过来看看您。大家还有一些礼物要送给您。”
    你看着我们，你脸上露出笑容，你：“外面冷，快进来吧。先进来再。”
    你的房间里很温暖。我们一进来就看到了新更换的铁皮煤炉。
    我：“指导，你换了新炉子啊？”
    你：“嗯，总务处昨天晚上刚来安装好的。这个比原来的炭炉更暖和，也更方便。”
    铁皮煤炉下的风门正大开着，里面的煤块旺盛地燃烧着，跳荡着蓝色的火焰。
    你把铁皮炉顶上的铁盖子打开，你：“那边有开水，你们自己倒吧，我再加一块煤，你们坐过来一点，靠着炉子，去去身上的寒气。”
    S：“指导，您坐吧，我来换。”他从你手里接过火钳，走到走廊尽头去夹煤块了。
    我：“指导，你坐吧。我来倒水。”
    你看着我冻得红红的脸蛋，：“那边箱子里有家里捎来的奶茶粉，你想要试试吗？”
    我：“好啊，我还没有喝过北方的奶茶呢。”
    你：“很香醇。箱子里还有炒米和黄油块，泡好茶粉之后，可以加在茶里。”
    （二）
    我和S手捧着香气扑鼻的奶茶，和你一起围坐在炉子旁边。
    S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着杯中的奶茶，一边赞不绝口：“好浓的奶味。黄油加进去的味道，真的妙不可言！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地道的奶茶。和这个相比，外面奶茶店卖的那些，都不叫奶茶！”
    你笑着：“喜欢喝就好。一会儿你们回去的时候，也带一点回去吧，给家里人品尝一下，分送一点给班上和队里的同学。”
    S：“那怎么好，这是您家里大老远带来的。”
    你：“油脂太多了，我也喝不了。”
    意识到自己错话了。他赶紧低头猛喝奶茶，掩饰了过去。
    你拿了几只橘子放在炉子的顶盖边缘。过了一会儿，橘子上面开始冒出了丝丝缕缕的蒸汽。房间里飘散着烤橘子皮的香味。
    你拿起烤热了的橘子递给我们。
    你：“现在不凉了，你们快吃吧。”
    橘子在S的手心里散发着温暖和芳香。
    S剥了一瓣放在嘴里。“嗯，这个也好香！好吃！”他。
    看着S啧啧有声地咀嚼着，我的眼睛闪着光。我欣喜地：“指导已经能吃橘子了吗？”
    你摇头。你：“橘子是学校发的年货，不是我自己去买的。”
    我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我低头看着炉门里的火光闪动。
    我给你递了一杯水。我：“您也喝一杯水吧。”
    你接过杯子。你看着我。你笑笑，：“好。”
    “您不能吃橘子的吗？”S一边吞咽着一边含糊地。
    你：“暂时还不能吃有酸味的东西。”
    你：“我再多烤几个，一会儿隔奶奶的孙子就要回来了，送给他们吃吧，这批橘子很甜的。他们前些天吃了几个，非常喜欢。这些天麻烦隔奶奶和她媳妇帮忙我打扫房子，做大扫除，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为好。”
    你看着我。你伸手拿过一个橘子，你剥开它，递给我。我看着热气从剥开的橘皮里蒸腾出来。
    “怎么不吃？尝一个吧。”你。
    我接过它。
    我低头：“看着您什么都不能吃，教人怎么吃得下。”
    听到我声音里略微的哽咽，S响亮的咀嚼声一下子停了。他半张着嘴，定格在那里。
    你看了看S的表情。你笑着：“能吃是福气。”
    你：“我也有分享的啊。你们吃的时候，那种品尝美味的快乐就传递给我了，而且，还能闻到这么好闻的奶香和果香。”
    你：“跟我你们家里过年的事情吧。南方过年的习俗，应该有一些与北方不同的吧。”
    我站了起来，我：“我来帮您再烤几个橘子吧。”
    我拿过你手里的橘子，把它们放在炉子上。
    你：“心看着，别烤糊了。”
    我：“嗯。”
    （三）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房间里了。
    我们无声地对着炉火。
    你看着我眼眸里倒映的火光。
    你递给我一张面巾纸。你碰碰我的手肘。
    我看了看你。我接过面巾纸。我擦掉了眼泪。
    你：“快过年了，开心一点？”
    我点头。
    你：“去窗子那里看看后院里有什么？”
    我泪眼朦胧地抬头。我：“是什么？”
    我站起来，走到后窗。
    隔着窗框上厚厚的积雪，我看到外面的坪里。
    我看到一个雪人。它有着和我一样的发型，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两只黑黑的眼睛，看上去纯真而深邃。
    我忍不住嘴角上翘，在泪光中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回到炉子旁边。
    我：“你堆的啊？”
    你：“嗯。”
    我：“这几天这么冷，你别出门去，心着凉了。”
    你：“没关系。老闷在屋里也很难受，出去稍微活动一下，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干嘛给它弄那个发型啊？”
    你笑了笑，：“你呢？”
    我红了脸，低头不语。
    “你不能来的时候，我就隔着窗子，看看它。心里很暖和的。”你。
    我：“可惜，过几天，它就会融化的，会消失。”
    你摇头。你：“那不叫消失。只是换了一个面貌，出现在春天的世界里。比如，变成了花朵上的露珠。”
    你：“消失是错觉。它始终都在的。”
    你：“你不能来的时候，也始终都在。我都感觉到你在。”
    我再一次觉得鼻子发酸。
    我：“热水瓶的水都给我们喝完了。我再去接一点，另烧一壶吧。”
    （四）
    走廊上的水房。
    我打开水龙头，看着水流进水壶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我听到你在门口和隔奶奶的两个孙子话。我听到你们快乐的笑声。
    我看着水面一点点地上涨。
    我再次擦去了涌出来的眼泪。
    我在心里对自己：“快要过年了，流眼泪是不吉祥的。不应该让指导看到。”
    （五）
    我把水壶放在炉子上。
    一些水淌了出来，在烧热的铁皮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变成一些白汽，袅绕在眼前。
    你在我身后帮我重新关好门，回到炉子边。
    你：“水还有一瓶没动呢。”
    我：“帮你再烧一壶，灌好空水瓶和热水袋吧。这样你晚上就不用自己烧了。”
    你：“这些我能自己做的。”
    我看着你。
    我：“也仅仅，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你：“心心。”
    我：“什么？”
    你：“烧完水，我们出去走一会儿吧。不走很远，到城墙那边，就返回来。”
    你：“我想再感受一下雪花从天飘的那种氛围。”
    （六）
    我们沿着城墙根慢慢地走着。
    大雪接连不断地飘，白色覆盖了所有的道路和城墙上的城垛。
    我伸展胳膊，用手接着纷纷扬扬飘洒的雪花。
    我：“这场雪真大啊，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大一朵的雪花了。”
    我看着晶莹的雪花在掌心融化。
    你：“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一朵冰冷的花在温暖中融化。”
    你笑了笑。
    我：“你呢？看到什么？”
    你：“心心。这样的美好，其实，是抓不住的。即使在你掌心里，它也会很快消失。每一朵雪花都是这样。”
    你：“人们必须准备好，随时和一切美好，再见。”
    （七）
    我们在湖边停了下来。湖水已经开始冻结了。有人在湖面上滑冰。
    我们站在岸边看着他们的笑语喧哗。
    突然那边发出了一阵尖叫，然后是一阵笑声。有人在冰面上滑到了，摔了一个大马趴。周围的人一边拉他起来，一边笑语盈盈。
    你：“你读过魏克的东西吗？”
    “魏克？”我看着你。
    你：“是个山东籍的漫画家。他有一句话我很喜欢，记忆深刻。”
    我：“是什么？”
    你：“在光滑的冰面上容易摔倒，因为上面没有坎坷。”
    我看着你。
    你：“冷吗？我们往回走吧。”
    （八）
    自从我们在雪地上行走过之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片雪花里，也就都有了你的脚步声。
    （九）
    “如果一阵风吹过去，又停息，我们不称之为死亡；如果一片雪花下来，又消失，我们不称之为死亡；如果我们把所有这些曾经出现后的消失，都不称之为死亡，那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出现后的消失称为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