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一口废井，口子不大，纵向很深。听原本是露天，后来因为断了水，所以弃之不用，慢慢就被套了院子后盖起来仓库房里。
    张洁就躺这口井里，瘦削身子蜷着，猫似，这让她本就不高个子看上去得可怜。如果不是井上那盏灯摇摇晃晃照着，几乎没人可以感觉到她存，那盏灯清晰照出了她大半个身体，也把她头上那顶被发蜡抹得服服帖帖假发照得油光锃亮。
    几朵拳头大花顺着发髻垂到耳侧，再沿着那截细长脖子垂下几丝细长流苏，很精致假发，身上却仍旧穿着两天没换过t恤衫和牛仔裤，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可笑。可是没人笑得出来。梅兰坐地上吐了，边上几个男人也都脸色发青，我想离井口远一点，可是脚却不听使唤。有点强迫症似带着我慢慢靠近那口井，让那张沉默井底苍白色脸我眼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苍白脸，苍白而细长脖子……
    这辈子我从没见过这么长人脖子……
    就像是被硬生生连根拔起，再重按回到她肩膀上，那么长，以至连颈椎都不够支持它长度，所以放任她头失去重心歪一边，再以一种奇特姿势歪斜着，朝上仰望着我们这几张胆战心惊窥望着她脸。
    忽然发觉她微张着嘴里好象还衔着样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啊！！！”
    身边猛然一声尖叫惊得我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地朝后一退，我看到了边上那个摄影助理一张铁青色脸。他抓着井圈手指抖得跟筛子似，一边叫，一边用力挥着手里手机，直到手机从他手里滑啪声掉进了井里，他一下子住了口，随即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手机井里一刹那亮了下，将井里那张脸迅速染上层青蓝色光，也瞬间照亮了张洁嘴里含着那个东西。
    那东西是被她从嘴里抵出来半截舌头。
    我终于忍不住一口把胃里翻搅着那团东西给呕了出来，没来得及闪开，所以全喷了井里。随即被人一把从井边拖开：“谁！谁让她进来了！！”
    我认出了陈金华粗犷嗓门。他就像只怒不可遏狮子，连拖带拽把我推到了仓库门外，一边冲着我怒吼：“凑什么热闹！！有什么好看！！！警察马上要来了你搞个屁事啊！！”
    “毙了你！老子毙了你！！！”
    比陈金华大声，是突如其来一个老头沙砾似粗糙嗓音。
    听见那声音明显可以感觉到陈金华眼角跳了下，迅速转过身想去关门，他身后那道瘦身影已经风似地卷进了仓库。
    “站住！你给我站住！”陈金华赶紧跟了进去，一边冲着里头吼：“都愣着干吗，把他给我挡住！！”
    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众人还没缓过神来时候，那直闯进门老头已经奔到井边，探头朝里张望着，一边拍着井圈咧嘴大笑：“娃娃！娃娃！本啊！我要娃娃！我要那只娃娃！”
    “老爷子……老爷子！”院门外本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经过我身边直奔进仓库，一张脸焦黄焦黄，满头大汗：“老爷子，夯闹了，跟本回去，跟本……”
    “我要娃娃！我要娃娃！”尖着声打断本话，那老头一弯腰朝井里钻了进去。惊得边上人赶紧抓住他用力往外拉，这举动引来他尖锐叫：“娃娃！！我要娃娃！！！”
    仓库里登时乱做一团。
    尖叫，咒骂，哀求，束手无措吓哭了……我那片混乱里离开了这片院子。
    回到住那间屋，林绢正坐床上喝粥，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看到我样子她吃了一惊：“怎么了？？你吃坏东西了？？”
    “没有，拍电影地方出了点事。”一边回答我一边开始收拾行李。这地方太鬼，昨晚锡箔灰逆飞，今天一大早死人，死得还蹊跷，什么都不能久留。
    “什么事。”听出事，林绢倒来了兴致：“刚才听见外面闹哄哄，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
    “死人？！谁死了……”
    没等我回答，突然边上一阵电话铃响，电击似把我给惊蛰了一下。
    林绢也安静了下来，有点疑惑地看着我身边那张桌子。桌子上那台发黄老式电话机一片寂静里一下一下响着，清脆而单调铃声，错觉时光倒退五十年。
    这台岁数应该比我爸爸还大老电话机，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它是报废了……
    下意识看了看林绢，她也正以同样询问眼神望着我。直到第六次铃声响起，我走过去抓起了听筒：“喂？”
    听筒里一片嘈杂声，带着股刺鼻塑胶味和霉味，但没人话。
    “喂！”于是我再叫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话。
    怪事……
    正准备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突然一声细声音从那片嘈杂声里钻了出来，带着点迟疑，模模糊糊：“喂……”
    一个陌生女人声音。
    “喂，找谁。”于是我问。
    那女人半晌没再发出声音。
    我忍不住朝林绢又看了一眼，看到她用口型问我是谁来电话，我冲她摇摇头。
    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轻轻走到我身边侧过头。刚把耳朵凑近听筒，听筒里突然传出来一声重重抽泣：“……”
    “什么？”噪音太响，我没听清楚。
    “心……”断断续续又响起那女人细声音，这回听清楚了，只是让我有点疑惑：
    “你什么？？？”
    “心莫非！！！！”
    陡然一声尖叫惊得我险些丢掉手里话筒，边上林绢也被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吞了口口水：“疯子……
    “心莫非！！心莫非！！心莫非！！”这同时听筒里一叠声尖叫刀似一下接一下刺进我耳朵，震得我头被钉子锥似一突一突地疼。
    直到回过神用力把听筒丢掉，却被林绢迅速抓到手里。听了听，半晌摇摇头，把它递还给我：“这人是谁？”
    我没接：“不知道。”
    “她干什么啊鬼叫鬼叫。”
    “不知道……”
    “她对你叫些啥？”
    “不太明白，什么心莫非……她现还话么。”
    “没有，好象挂了，你听听。”
    这才从她手里接过听筒，我听了下。里头除了嘈杂声什么都没有。于是把它搁回原地：“绢，今天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
    “那一起收拾下行李，等警察来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可是连着等了两个时，没等到警察，程舫却意外地来到了我们屋，带着剧组那几个主心骨人。
    她进屋时那张脸脸色很难看。
    也是，谁家里出了这种事，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只是让我奇怪是，她带着这些人来不是为了别，却是为了我们这里那台老掉了牙电话机。
    后来他们打电话时候，从沈东嘴里我才了解到，原来就我和林绢等着警察到来时候，程舫和剧组人因为着急又拨了11好几次，可是没一次能拨通，无论手机还是电话。怪就怪明明那些手机都有信号显示，而电话无论插座线路还是机器本身也都一切正常。
    可就是拨不出去。
    到这里时沈东话被程舫举动给打断了。
    她把电话线从电话上拔了下来，又把另一头从插座上拽了下来，拽力气很大，把水晶头都给扯断了，然后回头看看因此而沉默下来我们：“这台也打不出去。”
    打不出去么？我刚想跟她两时前我才刚刚接到过一通电话，可是她已经匆匆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不死心地拨着自己手机。
    “两时一通电话都没打出去过？”于是不自禁地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我问边上沈东。
    他点点头：“是，妖得很。”
    “也没电话打进来过？”
    “对，平时电话多得老陈放话要我们全部关机，今天一通也没。”
    “可是两时前我接到过一个电话。”
    “这不可能。”没等沈东开口，身后一道淡淡话音插了进来。我回过头，随即撞见刘君培那双隐镜片后头直直注视着我眼睛。
    心里没来由一阵厌恶。
    这男人为什么老这么看着我？好象看什么让他很感兴趣东西，可是那种目光真让人心烦，非常烦，简直感觉自己像个活标本似。“为什么。”于是话口气不自觉地就生硬了起来，不过他似乎并没留意这些，只是推了推鼻梁上镜片，朝我笑了笑：“因为它根本就是不通，它比我们原先试过那些电话加不如。”
    “可是两时前我接到过电话也是事实。”
    “是么，”目光闪了闪他似乎还想什么，突然前面程舫一声轻呼，突兀打断了他话：“通了！接通了！”
    有人不合适宜地欢呼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过火又瞬间闭了嘴。而就众人因此匆匆朝程舫围拢过去时候，她原本振作了一下神情突然不知怎又阴沉了下来，一只手把手机朝耳朵边靠了靠近，一只手伸起朝众人做了个噤声动作。
    于是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是面对她这样奇怪一种神情，又一时没有一个人开得了口去问她，包括脾气急燥且一贯高高上大导演陈金华。他皱眉看着程舫，我边上看着他们。
    而就这时，一阵清脆铃声隐隐从靠左那堵墙外传了过来，细碎却也清晰。
    无比轻手机铃声。
    程舫那只拿着手机手举了多久，那铃声就响了多久。片刻嘎然而止，就众人因此茫然互望着当口，程舫沉着脸手机上按了下，那而乐声音……竟然随即又从那里飘了过来……
    滴呖呖……滴呖呖……
    “谁！谁手机……”硬生生停住脚步，陈金华回头问。
    没人回答。
    每个人都面面相觑着，每个人又互相扫了彼此一眼后，迅速将目光再次投向左边那堵墙方向。然后不约而同朝它走了过去，径自穿过它那道隐浓密藤蔓下月洞门，走进了那座紧挨着我和林绢住处花园。
    那真是很很一座花园，所有面积加起来，还没我们住那院子一个天井大。
    由于常年没人打理，所以就成了野草和常青藤天下，因此进门放眼一片全是碧绿色叶片随着风园子里摇曳，只除了靠西那堵墙。
    同周围相比，那堵墙异样干净。
    一块青苔一条藤蔓触角都没有，光光，光得能反射出头顶阳光青灰色墙。
    墙上爬满了大片暗红色液体，远看过去好象是被烧焦了一大块，一个人这片灰红色东西前笔直站立着，头上戴着耐克棒球帽，身上却穿得异常华丽。
    华丽大宽袖银绸衣，垂着金线编花穗子，五颜六色水钻缀出花纹阳光下灿烂得有点刺眼……这些华丽得明晃晃色彩，让他一张脸墙前苍白得几近透明。铃声就来自他别腰带上那只崭诺基亚。一边响，一边轻轻震动，这让他看起来也跟着动。而每动一下，他脸上那双描着深紫色线条眼睛就会微微闪一下，空空洞洞倒映着我们这些目瞪口呆死瞪着他人影，那表情似笑非笑，像只僵死却仍旧妖冶着花蝴蝶。
    木头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慢一个娃娃后面……
    不知道是风吹还是我幻觉，那瞬间我再次听见这首奇怪童谣我耳朵里荡了一下，短短一刹那声音，像个很很孩子。
    可这地方哪来孩子……
    再仔细听，那声音就不见了，只有一些细微沙沙声伴着手机铃周围静得让人窒息空间里欢跳动着，那是架正对着墙上尸体不停自动拍摄着摄相机。
    “靠！邪门！”然后听见有人后面低低地咒骂：“刘君培，这他妈什么意思，怎么跟你剧本里那些鬼东西一模一样！”
    d*^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