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从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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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瓐一虽看似无挣扎之意,可想到他是个盗贼,满月还是用内力将他的双手同上半身绑住。
    为防他人生疑,引起过多注意,她还作势挽住他。在这行人众多的街上倒也不显得特别。
    “能与姑娘亲近,就算动弹不得也叫人欢喜。”走了几步,瓐一忽然说道。
    满月看了他一眼,帏帽下露出莫名表情,就差开口问他脑子里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奇怪东西,怎么这几日突然就变了个样子,像是要刻意亲近她。
    “讨好我也没用。”满月说道:“我不会给你机会逃走。”
    “在下并非想逃走,方才也说过了,我还有事要拜托姑娘,姑娘还没给我答复。”
    “那就别说胡话,否则我马上就拒绝你。”满月没什么好气道。
    她又想到瓐一扮成女子诓她那天,自己竟然会因美色失了神,着实是懊悔不迭。
    “这可不是胡话,是真心。”瓐一笑道:“看到姑娘,我便极为欢——”
    “喜”字未说完,满月就点了他的哑穴,扭过了脸去。
    瓐一露出一抹苦笑,似是摇了摇头,弯着眼睛空叹了句什么。
    石砖路弯弯绕绕、上上下下,路上行人众多,大多戴着面具,热闹非凡。
    满月一手拉住瓐一,一手拽着薛鉴禄的衣袖,以防他在人潮中走散了。
    到了建瓯舅家前的石阶上,她才松了些力气,走下了台阶,绕着道路转圈,右三,左二……
    “余下左右一圈。”瓐一忽然开口,像是自语:“这么多年,建瓯先生家的阵术依旧没变。”
    满月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是问他怎么知道,还是问他怎么能冲破穴位。
    法术靠血脉传承,大部分法师甚至没有内力,建瓯舅也没说过这些,因此她并不知道瓐一的内力承自何家。
    “外墙上的图画还在,”瓐一望着墙壁道,“这是我画的,你知道吗?”
    “你倒很镇定。”满月看也没看:“你以前和王一起来过?建瓯舅可是知道你是王的徒弟,准备剥了你皮,扔进锅中煲汤喝。”
    “哈哈哈,若能满他人口腹之欲,倒也不错。”瓐一大笑道:“好过余生被困在这天地之间……”
    愈发古怪,满月心道,见木门现在墙壁上,她敲了两下,还未推门,门便被拉开了,走出来一个身戴斗篷的人。
    今日并非营业时间,想来是私访,是建瓯舅的友人吗?
    满月抬手按住门边,还未看清这人面容,忽听瓐一开口:“莲燧可还好?”
    裹在斗篷中的人走出去几步,站在台阶下停了脚步,回头转过身来,看向瓐一。
    他花了些时间,似是在断定是否要同瓐一说话。
    很快,满月见他将拱手道:“多谢前辈系心,大师傅即将出关,是否要在下代为问候?”
    “知道我还活蹦乱跳,他怕是又会走火入魔。”瓐一笑得漫不经心:“罢了。”
    满月还未问什么,就听建瓯舅在房内喝道:“那小子又去山上了?”
    “说是要让阿月刮目相看,午睡起来练了剑就去山上苦练了。”
    建旲的声音逐渐接近门旁,满月见那人又拱了拱手,转身便走上了台阶。
    建旲正到门边来关门,他先看到瓐一,张了张嘴,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建旲,舅舅呢?”满月问道。
    “啊,噢,”建旲仿佛才回过神来,察觉到她的存在,“阿月,你回来得真快——”
    “臭小子,你在发什么呆!”房中传来建瓯舅中气十足的声音。
    建旲侧开身体,转回去道:“阿月来了。”
    “啊,事办完了?”建瓯舅拿着把斧子,起身走了过来。
    满月走进房中,一手拽着瓐一,一手将薛鉴禄往房里推了推,边道:“建瓯舅。”
    她说着单手解去帏帽,建瓯走到她面前,问着“没伤到哪儿”、“带去的东西有没有用一类的话”,全然不望向瓐一。
    满月一一答了,待问候完了,就听瓐一道:“我也想给建瓯先生行个礼,可惜被束缚了。”
    建瓯舅一下就看出他是谁,忽然冷笑了一声:“放屁!”
    建瓯舅除了对建旲会显出暴躁外,向来性情温和,这下倒叫满月惊了。
    “你真尊敬我,拿我当先生,你就不会和王不告而别!”建瓯瞪着瓐一,转向薛鉴禄,道:“这是谁?”
    满月愣了一瞬,似乎真有其他她不知道的故事……
    “啊,我想让建瓯舅您帮他看看。”满月说着:“他丢了一半魂魄,有治好的方法吗?”
    “丢了魂魄?”建瓯舅拧眉道:“过来我看看。”
    他将手上斧子递给建旲,满月也对建旲道:“我松手了,你看好他,别跑了。”
    接着她便拉过薛鉴禄,同建瓯舅走去隔壁房间了。
    建旲拿着斧子,一手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似是有些尴尬,道:“你就是瓐一?”
    “以此名称呼也可。”瓐一泰然自若,走到房中来:“方才我还在说岛上未变,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物是人非了。”
    “哈哈。”建旲的口吻同叙旧般:“要不你先坐着,我给你倒杯茶?这几日都是春祭,外面可热闹了。”
    “怪不得张灯结彩……”
    “你在岛上待了多久?”
    两人说着聊了起来,满月到了隔壁房间,建瓯舅让薛鉴禄坐到椅子上,但薛鉴禄并无反应,还是满月按着他,他才坐了下去。
    建瓯舅翻找着柜子里的东西,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丢了魂魄?外面那家伙给看的?”
    “嗯。”满月说道:“除了叫他吃饭外,就没有其他回应了。”
    “那家伙说能不能治好?”
    “他说……”满月想了想,“说不准。”
    “倒比我听说的会做人啊。”建瓯舅又冷哼了声,说:“怎么搞成这样的,说来听听?”
    “他快死了……”
    “哦,谁做的?”
    “牧冷骸。”
    “嚯,这家伙还真和人皇杠上了,有些胆量啊!”建瓯舅拿来一个小小的方木盒,放到桌上:“人皇叫法师来拿了他魂魄?”
    “不是……”满月看着建瓯舅将木盒展开,道:“是我。”
    “你做了什么?”
    “他快死了,好像是我用了声音,但瓐一说不知怎么回事并不完全……”
    满月望着失去神采的薛鉴禄,并未注意到建瓯舅的手停住了。
    “……你用了声音?说了什么?”
    “让他别死,活过来一类的吧。”满月说着侧头对上了建瓯舅的目光:“怎么会——”
    建瓯舅有着红若天火的浓眉,眉下是双炯炯有神的褐色圆眼,年轻时常笑,笑时褐眸明若星辰,而立后常蹙眉,眉间已出深纹,可满月对着他从不感到可惧。
    此刻却不同。
    建瓯舅脸上说不出是怎样的表情,并未说话,也未皱眉,只看着她,便透出一股寒意,很是陌生。
    她想说什么,只听建瓯舅叹了口气,接着便将方盒拼好。
    “怎么了?”满月问道。
    她侧身看着,见建瓯舅走回柜前,拉开柜屉,动作缓慢,道:“用你的声音救不回来的人,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不可能!”满月摇头道:“我的声音也是一种法术,法术自有法术能解。”
    “阿月,你知道姐姐为什么不让你和其他女孩一样学琴吗?”
    满月不知建瓯舅怎么突然提这个,也只好先答道:“我是学武之人,和寻常女子不同,无需懂乐……”
    建瓯舅将木盒放了回去:“那你可知为何她在世前多次叮嘱你不要在他人前用你的声音?”
    “我没在他人面前用——”
    “还说没有?”建瓯舅忽然“嗵”地一声合上了柜屉,惊得满月抖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了母亲生气时的样子,也是这般令人心惊。
    “阿月,你的声音同寻常法师不同,姐姐担心若你习得了音律,便无人能敌,也无法可解!”建瓯舅转过身来,似是在斟酌着要如何说下去:“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声音到底是……”
    “怎么会?”满月又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厉害,要用声音限制可多了。”
    建瓯舅走过来,道:“姐姐要让你做寻常孩子,才没和你说,你又向来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只按姐姐教的去做……那些规则从不存在。”
    满月眨了眨眼,没说出话来。
    “我本不打算这么早就告诉你,可你也大了,把你一直瞒在鼓里怕是今后会出更大的事。”建瓯叹道:“阿月,姐姐去世时的事你记得多少?”
    满月并未答话。
    她知道,她就知道母亲去世时发生了些什么,有时在梦中梦到些片段,可醒来后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也大了,阿月……你想要知道吗?”
    “……嗯。”满月点了一下头,感到喉咙干涩:“告诉我吧,建瓯舅舅,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接受。”
    “哪怕姐姐还活着?”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从指尖到心脏霎时冰凉。
    “……还活着?”满月仿佛没明白般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母亲还活着?”
    “姐姐提前预知到自己不行了,给我写了信,芷麟便去看了。”
    “当年……你也和现在一样用了声音,在姐姐濒死前留下了她的一缕魂魄。芷麟说如果被发现,你就会被带走,所以她封印了魂魄。消去了你的记忆,也就无人能察,再将你带到岛上来照顾。”
    满月沉默地听着,半晌开口道:“……我记得芷麟舅妈来过,她将母亲埋葬在了院中的树下,其他的我都没印象。建瓯舅,母亲的魂魄在哪里,又是会被谁发现,被谁带走?”
    “芷麟没有告诉我封印地。你的声音能留下死者,做出超越世间道理的事,违逆了掌管生命的人。”
    “可是……母亲和一个法师生下了我,所以我才会些许法术,而且我和其他术士不一样,我看不见精灵,也不能和它们对话,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术士……”满月轻轻摇了摇头:“况且若因为法术违背常理,早就被带走了成千上万的人了,不是吗?”
    “你是特别的,你很特别。”建瓯舅接连道。说着上前,要拉过满月:“和我走,你们已经处于危险中了!”
    满月却往后退了一步,朝建瓯舅摇了摇头:“既然危险,想来我该尽早离开。”
    “你这孩子!”建瓯气得皱起眉头,道:“你一个人能到哪里去?!”
    “我不是一个人。”满月拉起薛鉴禄道:“若按建瓯舅所说,是我留住了他的魂魄,哪怕违了天地道理,我也不会让别人带走他!从前舅妈能护住我,如今我也定会想办法护住他!”
    工房中,建旲同瓐一正谈着法器,忽而风过,只见满月拉着薛鉴禄冲了进来,只朝建旲淡淡一笑,就消失在了门后。
    那笑如梦似幻,叫人心中涌上一阵怅然。
    建旲猛地起身,就见建瓯紧随跑了进来,喝道:“还不给我去追!把她带回来!”
    “爹,怎么了?”建旲从未见过父亲这番模样:“阿月要去哪里?”
    “这孩子一急就听不进别人的话,我还没说完她就跑了!这几日又是春祭,快去找她,找到她后带她去见岛主!”
    建旲还想再问,可后脑勺一阵疼,是被敲多了的后遗症。又见父亲这样着急,便应了声好,要跑出门去。
    “岛就这么大,找人也快,只怕她通过灵脉去其他地方。”瓐一叫住建旲道:“不如建旲去坛地,我到各处看看。建瓯先生去见寻路人,万一去了他处,。”
    “那我得拿上她的东西。”建瓯说着转身,又回头道:“这次别什么都不说就跑了!”
    “自然。”瓐一笑了笑,同建旲一同走出门去,又问:“满月姑娘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吗?”
    建旲想了想:“也就北山了,她小时候经常去山顶上,你徒弟说不定也在。你可不许跑了,我和王还没分出胜负!”
    说完,他便朝坛地跑去。
    徒弟啊……瓐一抬头望向天空,将扇子顶在颚上,他可不记得自己在这儿收过什么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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