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白荻

    意料之中的，当帝台看见汤小白的脸色渐渐由愤怒的潮红转变为无力的苍白，人也紧跟着安静下去以后，不禁满意勾了勾唇角，轻轻在她脸颊印下一个吻。
    “好好休息吧，再过几日便是婚典，答应我别再闹了好吗？”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身后汤小白出声唤住，“等下。”
    她望着他背影，深呼吸一口气，开口问道，“若我答应嫁给你，你便不会伤害他们吗？”
    帝台嗯了一声，轻轻叹息，“小白，但凡有一点办法能挽回你的心，我都不会想要威胁你的。”
    话音落，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他的痛苦不比她少，可他再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既然不能放手，他就不得不消去她凡间的记忆。因为这是唯一的，能永远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办法了。
    白荻不知道，其实帝台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并非在元始天尊的讲道会上。
    他父亲是上一任战神，和白荻一样的，在曾经那一场神魔大战中以自身性命相搏，最终与魔尊同归于尽。
    天帝怜帝台年幼，便在战神神陨后将其收为义子，并破例将他送去灵宝天尊门下修行，言行中处处优待，关怀备至。
    只可惜天帝的爱护却适得其反。
    帝台自幼体质特殊，比之同龄人格外体弱。如今一下子光环加身，顶着战神之子和天帝义子的名号，却修为始终无所涨进，时间一长，免不得要遭同伴排挤。
    同门师兄弟常借着比武的名义将他痛打一顿，直打得他趴在地上起也起不来。
    可是于他而言，更可怕噩梦却并非挨打，是神族既不会病亦不会死。
    所以纵使脑袋被砸出一个洞，肋骨被打折，十根手指全部粉碎，他也只能忍受着这比死还刻骨的折磨，却永远无法真正死去。
    比挨打时产生的疼痛更折磨人的是：当他身体里那些碎掉的骨头一点点愈合的时候。
    没日没夜的钻心似的疼痛，让他在昏沉中愈发痛恨自己父亲，为何当初要请命成为战神，又为何早早神殒，将他独自留在这世界上。
    生，不能。死，亦不能。
    都说神族寿命漫长，唯有战神是神族中唯一变数。
    从未曾真正有战神活到过自己神殒那一日。
    他父亲明知如此，却依旧选择抛下他撑起整个六界安危，却从来没想过，一个失去了父亲羽翼的庇护，自身又不够强大的战神之子，想要好好活着该有多难。
    他便是在那样绝望又痛苦的境遇下遇见白荻的。
    又一日被打到头破血流，他那时已经变得习惯了这样的折磨。或者说，已经漠然了。
    所以当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清叱的时候，他趴在地上，连头都没抬。
    打他的那群同门很快一哄而散，他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头顶，轻脆脆的问，“你还好吗？”
    很快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撑着他回到自己房中。
    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问他为什么挨打，只说，“下次他们再打你，你就去玉清境找我，我叫白荻。”
    他本想装作无所谓的回她不必，没人能帮他。
    因为他是个废物。
    可抬起头目光与那女孩相撞时，他却突然改变了原本要说出口的嘲讽，机械的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白荻。”
    她点点头，“我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
    他怔怔不语。
    他当然知道的。
    白荻。
    那个被称为天赋异禀，同龄人里最出类拔萃的存在。
    他常可以从师兄弟们的交头接耳中听见这个名字。
    他们说白荻是盘古大帝转世而来，因承袭了盘古之力之故，才小小年纪便能控制盘古斧炼化而成的景行剑。
    他还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白荻没有父母。
    她是天育的神。
    和盘古女娲共工这些上古神族一样，她也是由上天诞孕而生，生来化神。
    而这样的天孕之神在她诞生以前，已经几十万年不曾出现了。
    所以她一出生便天降祥瑞，福泽绵延百年不绝，甚至连佛祖都被惊动，亲自赐名白荻，并将她托给元始天尊养育。
    白荻见帝台久不言语，一脸若有所思，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帝台回神，喉咙有些干涩，“为什么…救我？”
    白荻漫不经心耸肩，“我听他们嘲笑你是孤儿。”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帝台默然。
    平素听闻白荻无心亦无情，如今看来也并不全是如此——只是这世间鲜少有人或事能入她眼罢了。
    “我会去找你的。”他很快回道。
    其实还有句话他没说：等他去找她的时候，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灵宝天尊一直说帝台是有天赋的，只是需要一个缘分。
    他知道，那缘分就是白荻。
    便是从那日起，帝台忽然开始强大起来。很快便成长到了同门师兄弟都开始惧怕和讨好他的程度。
    他当然会将自己曾遭受的那些尽数奉还，因为他向来睚眦必报。
    可他也有恩必还。
    跟随天帝去上清境听元始天尊讲道是在三年后。
    这期间他虽然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她的消息，却始终没有去找她相认。
    所以再一次相见之时，白荻已经将他彻底遗忘了。或者说，她是没办法将眼前这个光鲜亮丽的他和当年那个狼狈不堪的他联系在一起。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其中努力只要他一个人知晓就好。
    他很快和白荻再度成了朋友，而后又常与她切磋修为，不时会教她些棋艺茶道。
    在他面前的白荻就如同一张白纸。而他是唯一的，可以在这张纸上留下东西的人。
    这个发现令他惊喜不已。
    这也是父亲死后他第一次与世界上其他的人再度产生某种牵连。
    所以，白荻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她是命。
    她受命封为战神那日，他没有去。
    那之前他曾去找天帝抗议过。但天帝说如今魔族势力逐渐扩大，神族急需有一个足够强大有说服力的战神安抚众人间的恐慌之情。
    白荻，是最好的人选。
    神力强大，天孕之子。
    这句话让他无法反驳，也无权反驳。
    他又去找白荻，劝她不要做战神。
    她摇头说这是任务，没理由拒绝。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要求她嫁给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点头应好。答应他等神魔大战结束，就举办婚典。
    可她却没能兑现承诺。
    他也为此沉沦了千年。
    所以这一次重又相见，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不能放开她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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