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魏卿云萧湛(下)

    婚期越来越近，我渐渐开始焦躁起来。
    离婚期还有一月的时候，母妃将平南侯府送的聘礼抬进了我的库房，我看着下人们忙上忙下的身影，突然意识到萧湛已经有两个月未曾同我联系了。我回到房间，嬷嬷正在绣帕子，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问嬷嬷：“萧湛近日怎么没有消息？”
    我同萧湛私定终身的事，我从前只告诉过了嬷嬷，嬷嬷听后并未表现出出奇的惊讶，她的反应让我心安，是以从那以后，只要是萧湛的消息，我总会同嬷嬷打听。
    嬷嬷绣着手中的帕子，头也未抬的道：“萧统领近日似乎在办什么案子，皇上将他调到荆州了。”
    荆州……我眉头一皱，荆州离京城甚远，就算是快马加鞭，也须得赶半月的路。父皇这个时候将他安排去荆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嬷嬷将我的担忧看在眼里，踌躇再三，还是道：“公主，老奴瞧着萧统领与您再无可能，您还是安安心心嫁给平南侯世子吧。”
    “不。”我坚定的摇摇头：“他会回来的。”
    他会回来的，我是如此笃定。
    只是他终究是负了我的信任。直到我穿上嫁衣，凤冠霞帔的那一日，他仍然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从前我想的是，嫁给他，与他一辈子浪迹天涯，夏日去南方避暑，冬日去塞北看雪，若有人欺负我，他一定会站出来将那个人打的落花流水。
    只是当我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宫女给我上妆时，我想的是，在见他一面，好歹也要让他瞧瞧我穿上嫁衣的模样。
    我问嬷嬷：“他来了吗？”
    嬷嬷摇头：“没有。”
    我的心便一点点沉下去。
    我看着嬷嬷那张仍然亲切的脸，忽然想起昨夜我同她的对话。
    “嬷嬷，你跟了我，也有十几年了吧。”
    嬷嬷一愣，点头。
    我便笑了笑：“十几年呢？从我记事起，同您在一起的日子，比同母妃在一起的日子还多，我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您在打理，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半个母亲。”
    “公主……”
    “我记得您小时候还是爱叫我云儿的，”我摇摇头：“您现在怎么不叫了？是您觉得我长大了，还是您问心有愧？”
    嬷嬷白着脸跪下，沉声道：“公主，老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啊！”
    我冷笑一声：“嬷嬷您还真是霸道，您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却同二哥伙同，将我往火坑里推啊。”
    “平南侯世子家世人品模样都顶顶好，您嫁给他是再好不过的。”嬷嬷声泪俱下。
    “呵，您哭什么呢？”我看着她往常慈祥的脸此刻老泪纵横的模样，心里只有冷意：“该哭的不是我吗？我从小母妃不疼，父皇不爱的，就连长相也处处被魏桑瑶压制，世人说起我长平公主除了温婉二字，还有其他评价吗？这些就罢了，女子一生终究是要嫁人，可是就连嫁人，我也不能放肆一次吗？嬷嬷，您可知道，我这十七年来，最开心的事是何？”
    嬷嬷闭着眼，静静地流泪。
    我惨然一笑：“我最开心的，不是世人夸我，不是母妃和父皇的宠爱，而是萧湛他说，他要娶我。”
    “现在，我所有的开心都没了。你和二哥是否开心了呢？”
    那一夜，我同嬷嬷一夜未睡，尽管我不甘，我控诉，可是我仍然逃不过我的命运。
    而萧湛，我唯一的变数，在我盖上盖头的那一刻之前，都未曾出现。这辈子他也不必再出现了。
    长乐靠近我轿子的时候，我已经觉察了一丝不对劲，长乐过来，隔着轿子问我：“阿姐，萧湛是谁？”
    我的心猛地一跳，只听她继续说：“那个叫萧湛的穿着银甲来劫亲，我猜想，他定然是喜欢极了阿姐你的。”
    这是魏桑瑶为数不多的叫我阿姐的一次，我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半晌，我叹气：“你去告诉他，我从未喜欢过他，叫他不要执迷不悟了。”
    “为什么？”魏桑瑶问我，我只是沉默，她见我不说话，便走了。我仔细听了一会，萧湛似乎和冯公公这边的侍卫交战了，尽管他武艺高强，可是寡不敌众，他终归是会败下来。于是我伸手掀开了盖头。
    时隔三个月，这是我见着萧湛的第一眼，他似乎瘦了，但浑身的杀气更胜，他应当是刚完成父皇交给他的任务，身上还穿着防身的银甲。我见他向我望过来，眼神中是浓烈的情感，我忽然冲他微微一笑。
    我知道，今日这个亲，他劫定了。
    我也知道，今日这个亲，他劫不走。
    冯公公有意要留下他的命，而唯一能说上话的魏远却在一旁不动声色，大局我尽收眼底，我知道，这步棋走到当下，已经没有退路了。
    萧湛必须死。
    而魏远，也绝不会保他。
    我的声嘶力竭，我的肝肠寸断，没有一个人会同情我，他们只会觉得我傻，放着好好地荣华富贵不享，却要做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萧湛终究是死了。
    在这一刻，替我求情的，竟然只有我从前十分讨厌的魏桑瑶。
    我几乎是爬着到了他身边，我哆嗦的搂着他的身体，手轻轻摸上他的脸，那里冰凉一片，再无声息。我哑着嗓子想哭，却连哭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伸手摸着他的眉，从前这个眉是微微皱着的，但是每当瞧见我，都会舒展开来。
    我摸上他的眼，他的眼睁开的时候，里面会含着让人心颤的冷意，只是他的眼却会为我染上一抹温柔。
    他的鼻子很挺，呼出的气很温暖。
    他的嘴巴很软，亲我的时候，就好像软糯的糕点。
    他的下巴弧度也刚刚好，张扬又骄傲。
    我终是抱着他声嘶力竭的哭了出来。
    他从前许过我，待他向父皇求婚，我成了他的妻以后，他便寻一个偏远的小镇，那里依山傍水，那里没有世俗纷争，他上山打猎换钱，我在家看书做针线。他还说，若是我成了他的妻子，他定然不会委屈我，要给我万里红妆，要给我盛世荣宠，要给我凤冠霞帔。
    现在，我凤冠霞帔，万里红妆，但嫁的人，却不是他。
    我捧着他的脸，呜呜咽咽道：“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穿嫁衣的模样……”
    他没有睁开眼。
    从前那个十分听我话，舍不得我皱眉的人，终是违逆了我的命令。
    然后我便被人打晕。
    只是当花轿行至平南侯府门前的时候，我终是醒来了。
    我想起了父皇严厉的眼神，想起母妃不苟言笑的容颜，想起冯德华奸诈的模样，想起了魏桑瑶倾国倾城的相貌，想起魏远表里不一的做派。最后想起了萧湛……笑起来的萧湛，生气的萧湛，委屈的萧湛，面无表情的萧湛，杀人的萧湛……
    “阿湛……”我悲切的唤了一声：“你等我。”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我长平公主魏卿云这一生，约莫如此了。
    我骄傲、端庄、中规中矩的一生，总算轰轰烈烈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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