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皆苦

    十找到谢玄的时候，谢玄正在屋中烤鹿肉。
    他是忽然闯进来的，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越过的重重把守，但是十出现的那一刹那，房间里瞬间多了几道杀气。
    谢玄身旁的几个护卫军立即上前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和尚团团围起，抽出刀严阵以待。
    现场唯有两个人神情不见有异。
    一个是和尚本身，另一个就是正在吃肉的谢玄。
    他只用余光淡淡扫了十一眼，没有开口，而是安抚已经站起身来的王二陆骞等人坐下来继续吃肉。
    鹿肉的肉质细嫩，口感较平常人们常吃的猪羊肉更为劲道，且又没有猪羊肉的膻味，所以格外受百姓喜欢，烤鹿肉也是齐国民间最盛行的吃法。
    这样美好的食物，不该因一个和尚的闯入就被打断。
    十看着谢玄不紧不慢将肉送入口中，眼神中流露出悲哀，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并不知道，若是现在陈霖在场，看见了谢玄身边坐着的陆骞，一定会当场惊呼出声。
    可惜现在这里的人是十，他并不认识什么陆骞，更不知道此人就是护送李容与护送到一起失踪的那个卫军。
    他安静看着谢玄等人继续津津有味的吃着鹿肉，阿弥陀佛一声，开口道，“阁下便是谢玄谢总管了吧。”
    谢玄正在啃鹿腿，吃得手上嘴上尽是油光，听见十发问，漫不经心嗯一声，“你既然都找到这里来了，怎么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贫僧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十谦逊道，对于谢玄这句不客气的反问并没有生气。
    “那么谢总管可知道我是谁？”十又问。
    谢玄将啃干净的骨头随手一丢，看了他一眼，“知道，你是和尚。”
    他身边几个将士忍不住哄笑出声。
    十却并不恼，温声道，“总管果然目光如炬。贫僧正是蜀王府来的和尚。”
    听见蜀王府三个字，谢玄身边的人表情有些微妙。
    毕竟大家都知道李容与的身份是什么，也知道谢玄如今是借着郡主的名义行事，那么算起来，这个蜀王应该是郡主的亲叔叔。
    在不知道实情的外人眼中，这样亲密的辈分摆在面前，或许他们该对眼前这个和尚态度放尊重些才对。
    不过这群人最主要还是看谢玄的态度行事。
    谢玄听见和尚自报家门后，表情平静，并没有表现出更加殷勤的态度。
    所以众人也就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和尚很快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谢总管可知郡主如今的下落？”
    谢玄终于停止了继续吃东西，拿起桌上放着的手帕擦了擦手和嘴，看着面前的和尚，“所以你是为郡主之事前来的？”
    十道，“是与不是，要先听了总管的回答，贫僧才能给出答案。”
    谢玄耸耸肩，哦了一声，“我不知道郡主在哪里。”
    “那么贫僧今日便不是为问询郡主下落而来的。”十道。
    谢玄轻笑一声。
    十问，“不知总管可否先让这些人撤下？”
    他身边此刻还围着一群拿刀的侍卫，将气氛搞得剑拔弩张。
    包括谢玄身边的几个人，也同样是紧盯着面前的和尚，一刻没有松懈。
    只是十似乎并不介意这些敌意的目光，从他进门被围起来的那一刻起就始终坦然自若。
    此刻让谢玄将这些人撤下去也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忐忑，而是因为这样自己才方便坐下。
    谢玄挥了挥手，那些围着和尚的侍卫立即乖乖收起兵器，给和尚开出一条路来。
    十走到离谢玄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坐得端端正正，直视着谢玄的眼睛，道，“贫僧此回来是为了总管。”
    谢玄随意向椅背上一靠，迎上十的目光，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十扫视周围一圈，“谢总管不让他们先退下去么？”
    谢玄笑道，“你这和尚事真多。”
    十摇头道，“只是怕你之后会后悔罢了。”
    “我会不会后悔不好说，但是你恐怕会失望。”谢玄回道。
    其实十说到这里，他基本已经猜到了十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
    “你们下去吧。”谢玄对着周围的人摆了摆手。
    王二有些担忧，“总管，不若还是让属下留在这里吧。”
    谢玄严肃道，“下去。”
    众人无法，只得走出了屋子。
    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谢玄和十两个人。
    谢玄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十倒了杯茶放在旁边。
    十看了一眼，没有去碰。
    “贫僧为何而来，想必总管已经猜到了。”十道。
    谢玄又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
    “你是来劝我归降蜀王的。”他道，语气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十合掌微微颔首，道了句“阿弥陀佛”，“总管果然聪慧过人。”
    谢玄手中把玩着刚刚喝过的茶盏，“可若我说不呢？”
    十望着他，温和而悲悯，“总管不会想说不的。”
    “虽然众生皆苦，都想要早登极乐，但若是在人世间还有事情没做完，却是很难登上极乐净土的。”
    谢玄轻哼一声，“你虽然口上这样说，但若我过会儿再拒绝你几次，只怕你就要对我动手了吧。”
    十摇头道，“总管误会贫僧了。”
    谢玄问，“你们做和尚的，每天都讲着慈悲为怀，可若今日你因为我不肯归顺这种小事就将我杀了，那么你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有什么不同？”
    十道，“总管有所不知，贫僧修的佛法，主张万物皆苦，只有将苦历尽了，才能荣登极乐。而死亡，不过是一个解脱的方式，与慈悲无关。”
    谢玄道，“可是你适才说我在人世间还有事情没做完，难登极乐。”
    “不错。”十道，“人在世上历劫，就是注定要经历痛苦的。若痛苦经历的不够多就草率死了，那确实不够资格登上极乐净土。”
    他微笑着，话锋一转，“但是贫僧可以帮你。”
    “只要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片下来，让你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就能逼出你的嗔痴贪怨，而后再将你肉身烧做灰尘，那么你在人世间的苦也可以算是提前历完了。”
    十安静看着谢玄，平静道，“所以现在，就看总管自己要怎么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