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少年德王绕着宋宅走了半圈, 爬了好几处墙才找到此处，刚爬到墙头就看到了人, 可把他喜坏了。
    等叫了人，完完全全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了，红脸蛋的少年郎脸刷地一下, 红得更透了。
    这一次, 他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连头发丝丝都因染了此时的夕阳变得红了起来。
    他诺诺地看着眼前的娘子，连眼都不敢眨。
    宋五这两日都在偏院修剪老树的那些硬叶腐枝, 原本散发着老迈腐臭味的偏院在她手里焕然一新，老树上挂着的都是今年新长出的新叶, 堆放着恶臭味的树叶丛被扫到一边，用火烧了一遍, 化为了种菜的肥料。
    宋五今日沐浴更衣才端茶具过来，就是为的好好喝杯茶，端看一下她这两日的成果。
    这种一个人才能品味出味道的悠闲日子，最忌讳出现煞风景的人。
    她看着那羞红了脸, 眼睛却亮亮盯着她不放的娇气鬼, 心里有一百种把这鬼收拾得鬼哭狼嚎的办法，但她没有动。
    墙外，有人。
    辫子今日没扎编子, 她长发披背, 身上穿着一袭翠绿的纱衣, 隐约还看见上面有几根竹子, 巴掌大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简直可爱极了。
    德王羞得脚趾头都在靴子内卷起了。
    他害羞地看着可爱，生平第一次害羞到想藏起来不见人，但他这就要走了，军屯镇那边有人在等他，遂他只得鼓足勇气，胀红着脸蛋害羞地道：“辫子，你今天没扎辫子了啊。”
    宋五冷冷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德王羞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他问完都不敢看娘子，转过头朝墙外面低低轻声地急道：“杨标杨标，辫子来了。”
    杨总管抬起白脸，“那您跟她好，我们就走罢。”
    德王红着脸，“我今日不想走了。”
    “您今日得走，还有人等着您去做主呢。”杨标淡淡道。
    德王顿时苦了脸，他别过头，垂头丧气极了，可怜巴巴地看向墙内的人，“辫子。”
    宋五听到了墙外的声音，闭下了眼。
    她听不出什么来，但她感觉着，这外头不止只有一两个人。
    随即她睁开眼，让自己的眼睛看着墙头上的鬼。
    她依旧没出声。
    “您该走了。”就在德王眼巴巴地看着辫子的时候，墙外的声音更大了。
    “嘶……”德王顿时扭头往下，耸起鼻子朝催促的杨标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
    王爷这两年很少做这种他时候不高兴了才会做出来的吓唬人的表情，这次他突然扮出了凶脸，这让杨标愣住了。
    “辫子，”再扭过头的德王抽了抽鼻子，“我要走了。”
    辫子毫无反应，漠然地看着他。
    德王顿时觉得有点伤心，这伤心让他一下子就跃下了墙头，朝辫子跑去。
    宋五的瞳孔刹那放大。
    她还没得及退，突然朝她猛地奔来的鬼已经跑到了她眼前，宋五全身绷紧得把力道全放在了手上，就等着把放着茶具的盘子砸到来人的头上时，就见这鬼突然又转过了身，往墙头奔去。
    他飞快跃过墙头，消失在了墙后，宋五这呼吸刚跳到顶点往下沉的时候，这鬼又突然手攀到了墙头，露着一个脑袋朝她喊：“你等我回来啊。”
    罢，他下去了。
    不一会儿，宋五听到了一阵训练有素，放得轻得几乎可以忽略的马蹄声。
    等马蹄声远了，许久，呼吸才恢复平静的宋五才垂下眼，看着茶具上那个在夕阳的照射下金光闪闪，刺得人眼睛发疼的荷包。
    那上面，跳跃着一条金色的龙。
    龙。
    宋五这刚平复下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她的手乱了一下，茶具在木盘当中因闪动磕碰出了轻脆的声响……
    “鬼。”良久，宋五吐出一口气，苦笑了起来。
    真是离上辈子太远了，一个鬼，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让她的心狂跳了数几回。这惊吓，一次就快及得上她上一世心跳失速的总和。
    上峰之子？哪个上峰？
    宋五摇摇头，端着茶具走到了散发着草木清香味的树下，放好炭吹燃了火折子点好火，拿瓢从水桶里打了瓢水灌进了铜壶，架在了火炉上。
    她拿扇子把火扇燃后，把扇子遮在了荷包上，这时候后院起了脚步声，莫婶给她提了桶水来，见到娘子，她乐呵呵地道：“今晚猪脚炖黄豆，黄豆煮得烂烂的，你要多吃两碗啊。”
    “不是了，让大郎他们回来了给我提？”宋五看着她道。
    “这炖黄豆不碍功夫，灶上烧着火也不用看着，我不是闲着么，就提桶水过来，省的你想用没得用……”
    “那你坐会儿。”
    “诶。”莫婶坐着，但眼睛直往那一块被挖出来的土看，“五，这块地种什么啊？也不知道他们这里这个时节有什么好种的，你他们北地这个时节适不适宜种豆子啊？姜得种点，葱也得种点，哎哟，这地烧的是叶灰，最肥了，我看种什么都合适……”
    莫婶滔滔不绝，一块刚开垦出来的地，她就想把她所有知道的瓜菜都种到上头，“南瓜冬瓜也可以种啊，叫你老叔明儿就搭几个架子就可以种起来了……”
    宋五耐心听着，等她完，才慢慢道：“都行，你们明儿去买菜跟这里卖菜的菜农打听下，这个时节种什么菜才好。”
    “可不就是，”莫婶一拍大腿，“这个法子好，这路头有户人家那家中的老婶子我认识，她家后面也种着块地呢，今早买菜我还帮她杀价了呢，我先去问问她……”
    不等宋五话，老婶儿就迈着腿急匆匆地去了，跑到门口还回头朝宋五喊：“你早点往前头来啊，就吃饭了。”
    宋五顿了一下，嗯了一声，没喊住她。
    她原本还想让老婶见到回家来的宋爹了，让他来偏院一趟。
    不过，算了。
    还是让爹先安生吃顿饭罢，都在外面忙一天了，先让他喘口气，别一口气上不来……
    那就不美了。
    遂，宋五在一家人晚饭后，在莫叔莫婶和母亲他们收拾碗筷时，她跟宋爹道：“爹，我们去后面走走，你提个灯。”
    “我来提就好。”在一旁本来要扶师祖回屋，跟师祖接着夜读的二郎开了口。
    “你们念你们的书，我跟爹散散步。”
    “你们去，我陪妹妹走一会儿。”宋爹也拒绝了儿子的跟随。
    他当是娘子要跟他话，就没打算让儿子们跟着，宋家几个兄弟临考在际，也不敢松懈，就跟着师祖回屋温习功课去了。
    所以等走到家中后面一点，当娘子把一个东西放到他手里，提过他手中的灯提高让他打开看的时候，从看到荷包的第一眼，宋爹的眼睛就不好了。
    “打开看看。”偏偏，娘子口气很平静。
    宋韧抖着手，打开了那个绣着龙的丝绸荷包，等打开看到里头那块在灯笼下闪着金光的金牌，宋韧腿都软了。
    “坐。”宋五很有先见之明，是走到了大院后的长廊下才停步的，旁边就是廊椅。
    宋韧双手握着烫手的山竽一屁股就坐下，深吸了好几口气后，还是手捧着金牌哆嗦着嘴问娘子：“儿啊，你哪抢回来的？”
    宋五顿时无语，木着脸看向了她爹。
    宋韧被女儿看得头皮发麻，“这，这……”
    “是前几天那喝多了的子今天下午找到后门来了，他扔给我的，你瞧得出来历吗？皇家的东西？”宋五对这个朝代所有的兴趣，还是从进都时拿到那本世家书那天开始的，不过就是之前她知道的不多，她也知道这东西不一般，烫手得很。
    “除，除了……”宋爹口吃了，他又急又气又是担心恐惧地看了女儿一样，“除了是那上面的人能用的，有谁敢用这种讳物？他为何给你，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所以朝你打听，你听我，”宋五把她所知道的今天来的少年的情况跟她爹了一遍，“听跟他话的那声音，很细，不像是正常人的发声，跟随他来的人都是高手，能从我们家后面那矮山最高的树上跳下来不发出一点动静，马大概有二十到二十六匹左右，我听不清楚，没算清，估摸着是这个数吧……”
    她看着宋爹，“谁家有这么多绝顶高手护着，且是越家的上峰家？”
    拿着金牌的宋爹手抖了一下，金牌往下掉。
    “啊……”反应过来的宋爹慌忙去捞，但金牌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捞住了。
    “哪家的妖怪？”宋五捞起牌子，把灯笼放到地上，扯过宋爹手中的荷包，把金牌装了进去，“看把你吓得。”
    宋韧闻言苦笑不已，连连狠捶了胸口好几下才看着自家的妖怪道：“这是那一位坐在宝座上的人都要喊一声王叔的人，你是什么人？”
    那不是妖怪，那是大妖怪。
    跺一跺脚，就能把他们宋家跺没了的妖怪。
    “嗯？”
    看娘子还轻嗯表示不解，宋韧长叹了一声，就跟她道了起来，“你听爹跟你。”
    好一会儿后，宋五知道了那个娇气鬼是三朝元老级的老宝贝，这下她已经能确定这鬼的身份了，她跟宋爹道：“是他无疑了，也就是皇帝带出来的孩子能娇气得裤腰带都不知道系。”
    宋爹默言，良久，他低声问娘子，“他到底为何把这个给你？”
    明察秋毫的娘子淡淡地道：“还能为何？色令智昏呗。”
    宋韧呆住。
    宋五看着他：“爹，你我要是把他……”
    宋爹瞪大眼。
    宋五耸了下肩，“算了，我们家现在吃不消他。”
    宋韧发誓他完全听明白了他女儿的心思，他顾不上女儿嫌弃，猛地握上了她的嘴，左右看了看，没听出什么动静来，他才低声求她道：“祖宗，算爹求你了，你可千万别打这样的主意。”
    宋五拉开他的手，遗憾地叹了口气，“我知道。”
    这晚之后，宋五依旧吃的好，睡的饱。喝喝茶，修修树，种种地，弄点酱菜薰点肉，还添了一个酿酒，过着跟之前一样没什么大不同的日子，宋韧却成天提心吊胆，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宋五看不过去，跟宋爹秉烛夜谈了一次，才算是勉强安抚住了宋爹的心。
    自这次被女儿一吓喘过气来，宋韧就是面对符大人这位精悍老练的上峰，哪怕最言不由衷的话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但这天他的顶头上峰秦老尚书秦大人突然找他过去的时候，宋韧还是被吓了一大跳，近乎惶恐地一路躬着腰跟着来通传的走了过去。
    “你认识德王？”
    宋韧过去后在外面站了好一阵子，看着尚书大人屋里的大人来来去去了好几拨，等没人了，他才被叫了进去。
    一进去见完礼，握着笔还没搁的老尚书抬了老眼，看着他就直接问了这一句。
    宋韧心口猛地一跳，但面上丝毫未显，他茫然地看着老尚书，满脸不解，过了片刻思索完才道：“德王？请问大人，是，是下官听过的那一位王爷吗？”
    “你不认识他？”
    宋韧忙摇头不已。
    娘子了，这事她跟他是让他有个底，省的到时候有人找到他头上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应对出错。至于德王那边，她自会处理安抚，让他不必担扰。
    不必担忧？宋韧怎么可能不担忧？但现在他没有办法，只能强自按下担忧按娘子的来。
    娘子的很明白，德王那样的人，不是他们家能沾得了的。按德王现在这满朝结的仇来看，要是被人知道了他看上了他们家的娘子，满城皆是想摁死他们家的人。而他们家要是存了想攀附德王的心，等德王这头热一散，他们全家都会死的很惨。
    这德王，是个还没定性的少年，因着身份尊贵全天下无所匹敌，他更是为所欲为只求自己痛快，是万万不能任着他来的。
    “真不认识？”
    “回尚书大人，下官真不认识，下官初初进都，就一个来月的光景，如何能去认识德王那等大贵人？”宋韧着声音了，心翼翼地问向了老尚书：“还是，下官在哪儿见过这位王爷，而下官不知情？您要是知道的话，可否能提醒下官一二？”
    秦道昭闻言又抬眼看了他一眼，“行了，没事了。”
    “这……”宋韧不知所措。
    “既然来了，好好做事。”秦道昭随口道了一句。
    “下官得大人青眼有加，定会为大人分忧，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宋韧连忙连连作揖表忠心。
    他走后，秦道昭的师爷哭笑不得跟秦道昭道：“他哪是德王会认识的人？我看怕是符家那边使的鬼，德王向来看符家顺眼，符简又是圣上的心腹，他是符先琥带回来的，我看这是符先琥在给我们提事呢，想让这宋韧再往上升一升，替他们符家把个要职办事。”
    “这才应了他们家多久？一个地方官调到燕都就进了户部，才一个来月就又想升，也不想想这福气这人受不受得住？”秦道昭闻言冷哼了一声，放下笔，揉着手腕道：“不过德王的面子不能不给，回头德王要是问起，你就老夫很赏识他就是。”
    至于是不是真赏识，德王还能跑到他户部来查不成？
    这事面子上过得去，有个法就行。
    这厢宋韧应付过上峰，下午挥汗回家的时候，此时在宫中跟大侄子喝“庆功酒”的德王跟大侄子碰过杯，他端着酒杯一口也没喝，有些扭捏地看向了他大侄子。
    燕帝见贪杯的王叔居然拿着酒杯不喝，奇怪了，他朝德王挑了下眉，“怎么了？王叔，你这是有话要跟朕？”
    德王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跟大侄子声地道：“我以前跟你过的那些我不娶王妃的话，你能不能当没听到过？”
    罢，他还扭开了头，不看燕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