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红尘炼心（五）

    第三百七十四章红尘炼心（五）
    灵力引动泥沼深处那些污浊的水汽，勉强凝结，化作几道黯淡污浊的水盾。
    几个族人看向他的眼神里混杂着的敬畏、依赖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失望，如同灼烧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深处！
    “撑……住……”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腥甜味，艰涩嘶哑。
    迷藤棘终于被搬来。
    绿色的木系灵力艰难催动那些长满倒刺的荆棘。巨猪在饥饿与荆棘麻痹作用下稍稍缓和。
    泥沼中那个被同伴拼死拖出的年轻修士早已全身骨骼变形碎裂，口鼻塞满淤泥，只有胸口微弱起伏……
    南门佳站在腥臭的风里，听着那个被称为“三儿”的年轻修士微弱的嗬嗬喘息。
    脸上被烂泥糊得只剩嘴唇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痕。
    ……
    李青城静静坐在南门家祠堂那张虫蛀严重的杉木大椅上。
    面前一张粗糙榆木案几上，一盏孤灯昏黄摇曳，映照着破旧账本上歪歪扭扭的墨字。
    刺啦……刺啦……
    布满细密血口和老茧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拨弄着一把桐木算盘。
    “……黑山猪三百六十九头，苍松阁扣去病弱掉膘十一头份例，实出栏三百五十八头……得下品灵石一千零三十五块……”
    “……风铜矿洞下等监工四，夹带三品粗矿七斤，折价三块灵石……”
    “…………族内发放炼气初期弟子用度，每人年十块灵石份额，共支出……”
    “…………供奉苍松阁管事王禄年礼五十……执法执事……”
    指尖划过一笔笔沾满泥泞血色的数字，算盘珠冰凉的触感沿着指腹神经钻入心底深处。最后拨定。
    “本年结余……”
    “……五百六十二块下品灵石。”
    算盘啪嗒轻响，定死尘埃。
    祠堂窗外寒星寥。冰冷的光透过破败窗布，无声洒在那堆挤在案几角里的灵石上。
    五色驳杂。
    最大不过鸽卵。
    灵气稀薄如雾。
    这是他南门佳……一个筑基大能！耗尽心力，呕血斗智！带着一整个家族挣扎求存一年……
    最后的……
    硕果。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直冲天灵！
    他李青城！
    结丹巅峰！“夺宝真人”！昔日五行玄光随意一挥！
    何曾在意过千万还是亿万灵石？
    那些镶嵌宝光、铭刻道纹、动辄牵动地脉灵机惹得元婴修士眼红的五行法宝，他何曾多看过一眼？
    ……
    而此刻！
    眼前这堆……垃圾……
    是他南门家的命！
    是他南门佳殚精竭虑抠挖剔剔，甚至默认族人偷矿卖矿、看着他们被猪拱、被人欺辱……换来的！
    为了什么？
    就为了这堆……塞牙缝都不够的破烂石头？
    啪嗒。
    一滴浑浊的液滴砸在枯黄的账册上，晕开一片深色湿痕。
    灯花炸开一个细微的光芒。
    南门佳猛地抬手！狠狠拂去眼角那一点冰冷的湿意！
    他是南门佳！
    是百草宗老祖座下弟子！
    ?怎能哭？！??
    ……
    “家主！各位家老！世道不太平啊！”
    嘈杂的争吵充斥破败祠堂。
    “……劫修！又是劫修！青石口坊市那条线彻底废了！咱们送药渣的路子断了！张家那些狗东西转脸就压价一成！”
    “天杀的！飞云峰孙家供奉那位金丹客卿前日突破中期！尾巴翘上天了！今年送猪过去被堵在山门外晾了整整三个时辰！”
    “最头疼的是灵谷！”瞎眼的三叔公——如今只剩“三叔”了——那只独眼因焦虑布满血丝：“上游苍岭的‘合气草’被玉林派包圆了！是要囤积物资给前线！现在黑市价格翻了八倍不止！买！族里这点棺材板掏干净也供不起！不买……那群祖宗的食料断了……”
    他猛地一拍那根充当拐杖的烧火棍：
    “就是灭顶之灾！”
    祠堂内死寂一片。
    玉林派？
    前线？
    这几个字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所有人心头。
    三叔那只独眼环视祠堂内那些粗糙面孔上的惶恐绝望。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野兽噬咬前的压抑：
    “……叁花门……上个月……被灭了……”
    祠堂内一片死寂！
    “听是玉箫真君座下使者降临……”三叔喉结滚动，“一个照面……”
    他伸出干枯手指，对着众人，猛地一攥！
    “……神魂俱灭，门主金丹被抽走点灯！山门灵脉尽毁！?”
    嘶——！
    祠堂内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抽气！
    恐惧！如同粘稠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玉箫真君！
    那个高高在上、如日悬空的名号！那个传闻中已打破万载僵局，臻至化神之境的绝世凶人！
    他的阴影！哪怕只是使者……也已笼罩了这片天！
    南门家？
    不过这巨大阴影下……
    一只……随手可被碾碎的臭虫！
    无数道惶恐的眼神下意识聚集到上首那张沉默如石的冷硬面庞上。
    南门佳僵硬地坐在主位，面沉如水。祠堂里刮过腥风的烂泥味、族人恐惧的窒息、窗外凛冽的寒意、所有声音都凝成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紫府！
    玉箫真君……
    图遥！
    百草宗覆天之敌！
    这狂澜风暴的中心！
    竟已近在咫尺！那覆顶之危！已然卷到南门家这滩浑浊的边角！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
    后山石府那无动于衷的冰冷幽暗……
    天月山脚猪栏里绝望的嘶嚎……
    三儿沉入黑泥时翻腾的气泡……
    自己捧着那五百六十二块邪物灵石时指尖沾染的黏腻……
    无数挣扎、苟且、欺辱、血泪……如同污臭的沼泽淤泥将他淹没！他在这泥潭中攀爬翻滚的每一步！
    都拖着南门家！
    都拖着这苟活之人对百草宗的仰赖之绳！
    百草宗……是这方污泥唯一的岸！
    师尊……
    南门佳垂在杉木椅扶手下冰冷的手猛地攥紧！
    粗糙的虫噬木质深深嵌入掌心！
    指甲崩裂！
    一丝温热的粘稠顺着指缝缓缓渗出。
    “够了！”
    低沉冰冷的声音骤然斩断祠堂里如跗骨之蛆的恐怖！
    所有惶恐的目光瞬间钉死在他脸上！
    那张冷郁肃杀的脸上，肌肉牵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
    “传令！”
    声音穿透祠堂椽柱：
    “即刻起，李氏全族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