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六章 萨拉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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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拉把桌子上的文件夹交给顾为经。
    里面叠放着她之前参与评审的每一位学生的个人作品集或者对应的资料,每一份纸质档案上都有对应的打分。
    U、U……U。
    顾为经草草的翻阅着,正如萨拉所——他原以为维克托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评委们喜欢不喜欢,欣赏或者不欣赏他都可以,然而,以维克托日常所付出的努力与汗水,被人打了“不及格”这样的评语实在是太过分了。
    真拿到这些简历以后。
    他才明白。
    问题不是出在他或者维克托身上,问题出在萨拉身上。
    这位老奶奶简直是一位无情的打分机器,没有感情的不及格评语生产机,人家不是只给维克托打了U,人家给所有的学生都打了U。
    包括履历堪称辉煌的威廉姆斯。
    现在。
    顾为经才更深刻的理解到了,维克托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告诉他,这位《油画》杂志的艺术总监的“邪恶”程度超过了柯岑斯十倍的概念。
    柯岑斯再怎么喷人,再怎么严苛,人家也没有直接一视同仁的直接挂掉整个班的人?
    看了这些文件,顾为经只能得出结论,要不然这位萨拉女士有一定程度上的心理疾病,要不然……她不是来面试的,她是来捣乱来的。
    “抱歉。”
    顾为经摇摇头,他搞不清楚萨拉的脑回路,还是为自己此前的冒犯性发言道了歉。
    “顾先生,道歉?为什么要道歉?”萨拉不准备这么就放过顾为经,她讥笑的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的行为对威廉姆斯是不是公平的?他可是杰出的音乐天才,我却之前给了不及格的评语。太过分了,不是么?”
    “哦。我忘了。”
    老太太拍拍自己的脑袋。
    “正义感十足的顾为经先生,是不会为了这样的不公平生气的。因为维克托是你的朋友,而威廉姆斯?根据我在面试里的观察,他不喜欢你。既然威廉姆斯不喜欢你,不是你的朋友。所以……就让他去死了好了。”
    顾为经觉得自己遇到不是另一位曹轩,而是年龄大了几倍的伊莲娜姐,语言里没有了安娜那种青春的热力,但更加能挖苦人。
    顾为经和安娜还能对吵,互喷,吵到最后,伊莲娜姐还会扔个文件什么的。
    这位老太太不温不火的坐在这里,他先质问对方,最后却被萨拉怼得一句话都不出来。
    “难道不是么?”
    顾为经。
    “难道不是应该让他去死好了?”萨拉问。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听你的语气……”顾为经思考了一下措辞,心的问道:“你给威廉姆斯打了不及格的评分,难道不是对他不公平的事情么?”
    “之前在大厅里,我还看到,您为他的演奏鼓掌了。”
    顾为经确实不理解。
    这就很离谱。
    萨拉懂提琴么?他猜对方大概率是懂的,但她能够比场内那些专业的音乐人士更懂提琴演奏么?别乱吹牛皮,顾为经真的不太信。
    人们总是,音乐和美术有非常多的相似性。
    曹轩的老师引用刘文典的那句“观世音菩萨”里的“音”,指的就是艺术的音律性。
    西方浪漫派,印象派,新旧古典主义美学,巴洛克风格——这些艺术的流派分类,在音乐领域和绘画领域里都有一一的对应,甚至一位巴洛克风格的画家,和一位巴洛克风格的音乐家,很可能还是朋友。
    但是,世界上总有个但是。
    人们也总是,术业有专攻。
    要是懂了绘画,就等于懂了音乐,顾为经也就用不着最近在考虑扛着条法棍面包去阿布扎比了。
    就算是萨拉,是《油画》的艺术总监,是撰写美术评论的大师,她在这种场合所扮演的也只是一位“业余”评委,也只是在一边鼓掌,拉的好,辛苦了的角色。
    这才公平。
    “您是位绘画领域评论家,我并不觉得,您有足够的能力,去判定威廉姆斯的演奏不合格。如果今天,有位交响乐的指挥给我的作品打了不合格的评语,我也会不服气。”
    顾为经道。
    “评论威廉姆斯的提琴演奏水平,难道就一定要有专业的学科背景么?”老太太笑呵呵的反问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好恶?他拉的再好,可我不喜欢,难道就有错。如果我必须要附和主流的观点,那么,我的独立判断力又体现在哪里呢?”
    顾为经又被问住了。
    如果是曾经的他,可能会觉得萨拉的很对,经过了伊莲娜姐一整年的斗嘴特训。顾为经思考后,认为萨拉在诡辩。
    “没有错。”
    顾为经道:“如果你是萨拉,只是以自己个人的好恶来判断,那我认为没有任何错。艺术风格的喜欢与不喜欢非常的主观。没有任何道理,一个人就必须要喜欢某种风格。喜欢古典的就要比喜欢流行的高级。喜欢现代艺术的就要比喜欢看漫画的高人一等,这种观点很糟糕。”
    “威廉姆斯拉的再好。你不喜欢,也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问题是什么?”萨拉循循善诱道。
    “问题是……您今天是以一位德高望重的艺术评论家的身份,坐在的这里。今天坐在这里的不光是一位九十岁的老奶奶。您所代表的是一个权威的意见,您的所有评论,都会对大师项目里的每一个学生的命运产生影响。如果所谓的最权威的艺术评论家,工作就是没有任何缘由的给所有人打上不及格的标签。那么……”
    “那么如何。”
    “起码我会觉得很失望,对您的权威,也是一种很大的影响。”
    顾为经诚恳的道。
    萨拉不再话。
    女人盯着顾为经看,脸颊上遍布着时光所留下的刻痕,头发洁白如雪。
    “这就是问题啊。”
    萨拉轻轻的。
    ……
    直到几个月后,在画展正式开幕的前夕,顾为经才终于领会了那天的面试会上,萨拉的那句“这就是问题啊”的真正含义。
    她想的其实是——
    这就是伊莲娜姐的问题啊。
    在萨拉的心目中,原本的伊莲娜姐是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人。见面以后,她对于安娜的评价有所改观,她认为,安娜未必不负责任,但她是那种非常自我的人。
    她永远只在意她想要在意的人。
    她永远只爱她所爱的人。
    她的目光,她的所有感情,只会投注倾泄在她在意,她喜欢的人或者事物身上。简·奥斯汀笔下的世界分为“女主人公”和其他所有人。
    伊莲娜姐的世界亦是如此。
    安娜愿意在意的事情,以及……其他的一切。
    她批评范多恩的时候,一点情面都不会留,她根本不在意范多恩是谁,她冷嘲热讽,她奚,她鞭斥,她用尖锐的话语一下又一下的狠扎着对方。
    换到安娜在意的事情上,别人随便一个批评的眼神,一句揶揄,伊莲娜姐就忍受不了。萨拉觉得,她就像一只愤怒的鸡一样忽扇忽扇的翅膀飞过来,咯咯咯的要和对方啄的鸡毛漫天飞舞。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不是安娜的愤怒有问题,也不是她对于范多恩的批评有错误。
    萨拉认为,伊莲娜姐能成为一名非常好的《油画》杂志社的编辑,一位绝妙的艺术评论家,但她无法成为一位非常非常称职的《油画》的艺术总监。
    她甚至也许能成为杂志社的理事长。
    唯独艺术总监不行。
    起码,不是现在,这个年纪的安娜·伊莲娜。这和艺术储备,问题意识,经验阅历都无关……萨拉了,她认为对方是一位很好的艺术评论者。
    这只和“心态”有关。
    身为整个欧洲最老牌,最权威的艺术评论杂志的内容负责人,这个岗位非常的特殊,接下这个职位,她必须应该要有一种足够宏大的视角。
    萨拉和安娜·伊莲娜姐的相似点其实有很多很多。
    从职业到生活。
    身为《油画》杂志的总监,她们都不是一个成功的绘画者,但她们的乐器演奏水平,其实都不错。安娜在油画杂志期间,她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架钢琴。萨拉则有一只提琴,她还是几家古典音乐俱乐部的创始会员。
    甚至在生活和工作里,她们是艺术界人士,但都对“科幻”有一种奇妙的情节。
    伊莲娜姐办公室的抽屉里,始终都放着一本她入职那天,由前代列宾美院的教授赠送给她的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
    这本书代表了一种问题意识。
    代表了在艺术评论领域“发现一个好的问题”也许要比“发现一个正确的回答”更加重要。
    而萨拉?
    她一生中接触过的藏品无数,甚至毕加索本人曾送给她过一幅简笔的素描。但她的办公室的桌子上的相框里所摆放的并不是毕加索的作品,而是一幅著名的照片——《暗淡的蓝点》。
    1990年的情人节。
    旅行者1号在即将飞过冥王星的边界的时候,用摄像头拍摄下了这张太阳系的全家幅。它将向着离弦的箭矢一样向着空旷而寂寞的宇宙空间进发,并终将有一日抵达位于太阳系最近的另一颗恒星所在的地方,比邻星系。
    按照现在的飞行速度。
    大约是一万六千七百年之后。
    它在距离地球64亿公里以外的地方拍下了这张照片,如果把整场航行比作一场马拉松,那么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它不过仅仅只走了几步。
    仅仅几步距离,地球已经的宛如尘埃。
    这张照片是萨拉在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尘埃”。
    做为艺术评论者很难没有主观的偏好,但身为《油画》的总监,她要明白,在这粒的尘埃之上,有着那么多的画家,有着那么多的画派。
    你必须尽可能的看到他们的全部。
    她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关切她想关切的画家,只围绕着他们旋转。
    她必须要有一种宏伟的视角,尽可能大而广的去审视整个行业,这是一位艺术总监和一位艺术评论编辑的职责不同。
    这种视角的意义,甚至要胜过个人情感的好恶。
    布朗爵士可以仅仅只为股东们的利益负责。
    一位艺术评论家,可以仅仅只为了自己的偏好喜恶负责。
    唯有艺术总监不同的,做为《油画》杂志内容的负责人,她所注视的是整个行业。
    那天。
    萨拉还给顾为经解释了,她为什么给威廉姆斯打了一个“U”,因为她不是一个绘画评论家,她是一个艺术评论家。
    今天她会被请过来,做在这里,不是来“弹的好”或者“画的好”的。
    她所提供的是一个艺术上的整体判断。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威廉姆斯把自己定位,定位在一个餐厅里拉琴让客人开心的“乐手”,那么没有问题。
    她已经鼓过掌了。
    威廉姆斯拉的棒极了,以她的水平,根本没有能力去挑剔对方演奏的好坏。
    如果他把自己的定位是一个“艺术家”?
    那么抱歉。
    他就是不合格的。
    这个例子是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在于,在这个比喻里,“艺术家”明显是高于“餐厅乐手”的。
    事实上,艺术家和餐厅的乐手本质上并不是矛盾的两个职业事。餐厅乐手,甚至流浪乐手里,也有真正的艺术家。而被人们所熟记所熟知的大艺术家里,也许也有人做的和餐厅乐手没有差异的工作。
    萨拉认为。
    区分一个乐手有没有足够的深度,是否足够动人的核心要素不在于你在哪里演奏,是在马路边,林子里,还是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一是在于演奏的技艺,二在于演奏的精神,在于整个演奏的意象是否让人动容。
    “你在弹什么?你在画什么?你有没有想要去迫切所表达的情感,有没有你想要去刻画和批评或者赞美的事情?”
    “你的作品又因何而存在?”
    ——
    “马丁·海德格尔认为,纵观历史,所有的哲学家都把时间浪费在了次要问题之上,而忘记去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存在(being)的问题。某物存在的意思是什么?你是你自己又意味着什么?海德格尔坚称,如果你不询问自己这些问题,那么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存在主义的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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