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深宫内外

    暮色渐深，绛紫宫内灯火通明。
    荣芝仙端坐在镶珠嵌宝的梳妆台前，任由贴身宫女为她卸去繁复的钗环。
    铜镜中，映出一张精致却难掩疲惫的容颜。
    入宫近十年，她早已学会将万千心事深藏，唯独对妹妹飞燕的牵挂，始终是她心头最柔软的一处。
    “娘娘，“兰嬷嬷悄步上前，低声禀报，“今日御前当值的太监传来消息，官家在御书房批阅殿试卷子到深夜，期间……只召见了娘娘一人。“
    荣芝仙执玉梳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她自然记得今日在御书房的每一个细节——那四份摊开的试卷，官家意味深长的问话，还有她恰到好处的应答。
    “呵呵！“
    荣芝仙嘴角一勾，暗道：“那碗参汤，送得还正是时候呀！“
    不仅全了她体贴圣心的本分，还给了她一个恰到好处的由头，甚至还从中帮了某个家伙一把。
    “看来，官家是下定决心了。“
    荣芝仙放下那柄温润的白玉梳，指尖轻轻划过妆台上那方御赐的端砚，道：“盛家那孩子，倒也没让飞燕失望。“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还真能配得上飞燕。“
    兰嬷嬷是荣芝仙从娘家带进宫的绝对心腹，听得自家主子这番感叹，她当即会意，旋即压低声音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二姐若是知道了，不知该有多欢喜呢！“
    “呵呵……哪里能得上恭喜？“
    荣芝仙想到自家那个傻丫头，不由得摇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嬷嬷，你也知道的。飞燕这个傻丫头到现在还不敢主动去找那盛家子呢！“
    “就连上次盛家府上遭了歹人，她也是求我替那子寻太医，还借着我的名头送去药材。他们两个呀……怕是至今还未真正地'相识'呢！“
    这里的“相识“自然是官面上的正式相识，而非是之前私下里的“英雄救美“或者“贵女相看“的戏码。
    兰嬷嬷自然知晓这些往事。
    那位盛家七郎君，曾在飞燕姐最危难时出手相救。
    那时姐年少不懂事，跟着众人追捧齐国公府的齐衡，险些被邕王女儿嘉成县主设计毁了名节，多亏盛长权戴面具路过，不但击退了歹人，还细心地将姐裹严实了送回荣府，自始至终未曾透露身份。
    直到今科乡试放榜那日，飞燕姐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那双清亮的眼睛，这才知晓恩人是谁。
    “娘娘放心，“兰嬷嬷挑着好话宽慰，“二姐品貌出众，家世显赫，那盛家郎君若是知道了二姐的心意，岂有不动心之理？“
    “呵呵，那就借嬷嬷吉言了！“荣芝仙慵懒地放下玉梳，轻笑道，“只是那丫头太过单纯，我若不明着推她一把，只怕她永远都只会远远地看着。“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忽然凝重：“三日后放榜，你设法安排飞燕'恰巧'在盛府附近的醉仙楼设宴。“
    “记住，要做得不着痕迹，连飞燕自己都不能察觉这是刻意安排。“
    兰嬷嬷心领神会：“老奴明白。只是……二姐若问起缘由？“
    荣芝仙唇角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浅笑：“就你在尚衣局听几个宫女议论，是京城都在传今科要出个少年状元。飞燕心思单纯，不会深究的。“
    “届时她听闻喜讯，定会忍不住想去盛府道贺。这一来二去，不就顺理成章地相识了？“
    她走回内室，从紫檀木多宝格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锦盒。
    盒中整齐地码放着荣飞燕这些年送进宫来的玩意——歪歪扭扭的香囊、绣坏的手帕、还有那些字迹稚嫩的书信。
    每一件，都承载着姐妹间深厚的情谊。
    “那丫头，总当我还是当年在闺中护着她的姐姐。“荣芝仙轻抚着这些物件，语气中带着不出的怜爱，“却不知在这深宫里，每走一步都要思量再三。就连替她谋划姻缘，都得这般拐弯抹角。“
    兰嬷嬷见状，忍不住劝道：“娘娘为二姐费尽心思，二姐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不要她明白这些算计。“荣芝仙合上锦盒，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只愿她永远这般天真烂漫，不必懂深宫里的这些不得已。“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去传话时，切记要提醒飞燕，此事万万不可对外人言。就……就这是宫中的规矩，免得坏了我的大计。“
    “老奴省得。“兰嬷嬷躬身应下，“二姐最是看重娘娘，定会谨记在心。“
    ……
    次日清晨，兰嬷嬷带着消息来到荣府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荣飞燕正端坐在绣架前，纤纤玉指捏着绣花针，专心致志地绣着一幅锦鲤跃龙门图。
    要知道，这位二姐往日里最不耐烦这些女红，连个帕子都绣不利索，可眼前的绣品却栩栩如生，锦鲤的鳞片在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二、二姐……“兰嬷嬷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您这是……“
    “嘻嘻！“
    一旁的牡丹抿嘴笑道：“嬷嬷没看错，这确实是我们姐。“
    “自打上个月起，姐就日日对着绣谱钻研，手指头都不知被针扎了多少回呢！“
    荣飞燕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嬷嬷你看，这锦鲤可还传神？我特意选了金线绣鳞片，阳光一照，定会闪闪发光。“
    兰嬷嬷凑近细看，不禁赞叹：“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般灵动的绣品。二姐这是要送给谁？“
    荣飞燕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就、就是随便绣绣……“
    牡丹在一旁打趣：“嬷嬷不知道，我们姐可是连熬了好几个夜呢！是要赶在放榜前绣好，给那位'救命恩人'讨个彩头。“
    “哼！牡丹，你……你闭嘴！”荣飞燕有些恼羞成怒了，声音不由地有些尖锐。
    顿时，兰嬷嬷会意，赶忙明自己来意。
    “二姐，娘娘让老奴传话，是三日后放榜，给您在醉仙楼定了雅座，到时候，您到了就成。“
    兰嬷嬷没有明其后面的深意，只是将荣妃的安排细细道来，又补充道：“娘娘，这是宫里的规矩，让您务必谨慎，莫要声张。“
    “醉仙楼……是离盛家最近的醉仙楼吗？”
    荣飞燕先是一喜，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嬷嬷，姐姐是不是派你做了什么？”
    随即，也不待兰嬷嬷话，荣飞燕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嬷嬷，我不能去。“
    “啊？！”
    兰嬷嬷诧异道：“二姐这是为何？娘娘……就算娘娘安排了一些事儿，但也都是为了您好啊！您不是一直想见盛公子吗？“
    荣飞燕放下绣针，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盛开的玉兰花，轻声道：“我知姐姐是为我好。可是嬷嬷，感情贵在真诚。那年他救我的时候，根本不知我是荣家姐。若是我现在借着姐姐的安排去接近他，这与那些刻意攀附的人有何区别？“
    牡丹也在一旁帮腔：“嬷嬷不知，那日盛公子救我们时，连个姓名都不肯留。若是知道我们借着权势接近他，怕是要看轻了我们姐。“
    兰嬷嬷急忙劝道：“二姐多虑了。盛公子若是知道您的心意……“
    “正因为他不知道，才更显珍贵。“荣飞燕转身，眼中闪着纯净的光，“我要等他真正认识我，了解我，而不是因为我是荣妃的妹妹。嬷嬷，您回去告诉姐姐，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想要的是真心换真心。“
    兰嬷嬷还想再劝，却见荣飞燕已经回到绣架前，重新拿起绣花针，神情专注地继续绣着那条跃龙门的锦鲤。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那执着又纯真的模样，让兰嬷嬷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荣妃娘娘。